第24章

艾伦当然知道拉菲尔是喝醉了, 不然他也不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话语。

如果雷蒙德·莫克姆死了, 自己是否会开心一点?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几天之前,艾伦可以肯定自己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是现在……

艾伦摇了摇头, 拒绝继续深想下去。

这原本就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艾伦甚至都不知道拉菲尔为什么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不过下一秒艾伦就想起来拉菲尔在军官之外的另外一个身份。

他是“海妖”的忠诚粉丝, 而且他大概也知道雷蒙德与自己那场婚姻的真相。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来自于遥远过去的噩梦宛若幽灵贴在他的背脊, 让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抖。

不, 拉菲尔恐怕也只是在酒醉中随意问了一个问题。

艾伦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无比戒备地打量着拉菲尔, 然后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在拉菲尔身上看到那种奇怪的疯狂。拉菲尔对他确实有着善意, 但那种善意完全是正常的, 理性的。

刚才那个问题确实只是一句醉话……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艾伦发现自己才能恢复呼吸。

“拉菲尔长官,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他对拉菲尔说道, 语气却比之前要冰冷许多。

话音落下,艾伦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打算离开,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招呼声。

“拉菲尔·韦茨……我的好伙计,原来你在这里!”

听到那声招呼之后, 艾伦立刻就看见拉菲尔脸上那因为酒精而涌起的红晕在一瞬间全部褪去, 而他的目光越过艾伦的肩膀直直钉向来人。

男人的表情忽然间扭曲了一下, 骤然看上去竟有些狰狞。

艾伦不由自主地顺着拉菲尔的目光望向自己身后,然后便发现那个正在与拉菲尔打招呼的男人,不过是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基地工作人员。

那个男人的容貌已经平凡到了极点,隐隐约约中艾伦甚至都觉得自己也许在哪里见过对方,但仔细回想之后就会发现,自己记忆里的人与那个男人不过是有些相像而已。

那个人似乎与所有同年龄段的普通人都有着些许相似之处,而也正是因为大众脸,他的面容看上去竟还有点和蔼可亲的意味。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拉菲尔的异样,在看到那个男人之,艾伦一看到对方便觉得心中有种隐隐的忌惮。

毫无理由的,艾伦光是看到那个人便觉得有些厌恶。

谢天谢地,从拉菲尔此时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意愿介绍两人相互认识。

“失陪了……艾伦。”

拉菲尔草草丢下这样一句话,随后就将艾伦掩在自己身后,自行走向了那个面容和善的大众脸男人。

艾伦送了一口气,他也飞快的转过身打算快些离开这间酒吧,毕竟无论是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气氛,来自于他在这里遇到的事情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可就在他脚步踏出酒吧的那一瞬间,那种仿佛有蛇顺着皮肤攀爬一般的毛骨悚然瞬间袭来。

艾伦猛然间回过头,正好对上拉菲尔与他的那位朋友的视线。

他们正盯着艾伦。

所以,他们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艾伦。

拉菲尔的脸一下子更白了,反倒是他的同伴,那个平凡的男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远远地冲着艾伦笑了笑,他甚至还冲着艾伦摆了摆手,态度熟悉得仿佛他与艾伦压根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许久未曾重聚的多年好友。

可艾伦看着那个男人,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一阵恶寒。

“滋——”

幸好在这个时候,基地酒吧那点缀着无数品味恶俗涂鸦的舱门慢吞吞闭合,将男人与拉菲尔的注视挡在了门后。

“哦,那就是我们的‘海妖’了,我听说雷蒙德·莫克姆在醒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白痴,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位残疾Omega了?”

艾伦果断地离开了现场,自然也不曾听见他本能厌恶的那个男人在他离开后对拉菲尔说的话。

但即便艾伦的身影早已不在,那个男人依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艾伦离开的方向。

拉菲尔的心中警铃大震,他下意识地换了个位置,然后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他跟雷蒙德·莫克姆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拉菲尔急急地说道。

他身边的这位“同伴”当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新同事。拉菲尔倒是早就从萨基尔那里得到了许多提前警告,地球联盟安全局会继续派人手前来处理雷蒙德上校的事项。

但即便是早知道了……拉菲尔也不曾想过自己的新同事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清洁工”。

虽然在见面时就已经互相确认过身份,但拉菲尔可不是白痴——男人的外貌,男人的言谈举止,男人在谈笑间隐隐透出来的那种气质——所有安全局里出来的人大概都能看出来,这位新同事平凡而和善的外貌之下包裹的却是极其黑暗的内核。

而且,对方似乎也并没有隐瞒这一点的打算。

一见面,他就以一种相当坦然的方式,以非正式的手段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拉菲尔。

“清洁工”是安全局的员工们,对机构内某一类执行特殊任务的特工取的外号。就像是这个称呼一样,“清洁工”们主要的工作,就是以巧妙的方式“解决”掉一些不应该的人。

这些人里有身居高位的政府高官,有无意间知晓了某些机密信息的小人物,甚至还有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错误地点的安全局内部人员……

他们有的人是满手血腥的罪犯,但也有的人这辈子连一只机械甲虫都不曾伤害过,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最后都会被“清洁工”们干净利落地“清洁”掉。

“我不明白——”

涉及到自己这辈子唯一真心崇拜并且喜爱过的明星,在对方笑着向自己索取雷蒙德·莫克姆的资料时,拉菲尔近乎愚蠢地将疑问问出了口。

雷蒙德·莫克姆是黑鹳号的唯一生还者,他们之前作出的那么多努力都是为了让他回想起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现在,安全局却排出了“清洁工”打算让这个奇迹般生还的男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如果他死了,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黑鹳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其实,拉菲尔并没有指望这位笑容满面的“新同事”会回答他。

但他却得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率直回答。

“哦……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拉菲尔,然后说道。

“其实没什么人关心那些大章鱼,伙计,毕竟我们与它们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太多年了……真正让人困扰的是别的东西,就是那些老套路,你知道的,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啊,阴谋啊……唔,抱歉,考虑到我并不想增加我的工作量,我想我还是住口吧。”

男人的回应就像是一个拳头重重砸在了拉菲尔的太阳穴上,他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震惊——也无比清醒。

在执行任务中不断积攒起来的困惑,在这一刻忽然间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雷蒙德·莫克姆这么重要,却并没有被送回技术和设备都更加发达的地球中央区,而是滞留在遥远而偏僻的天女座军事基地。

为什么所有人对雷蒙德·莫克姆的属性都显得很是急迫,但真正执行到位的治疗手段却仅仅只是让他的伴侣从地球赶到这里……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机密事项,但所有所有的大人物都默认将解决问题的重担压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Omega身上,而这名Omega还患有基因疾病,连与Alpha连接的信息素都无法分泌……

为什么身为军事基地的医疗小组,却胆敢在雷蒙德·莫克姆身上实行相当粗暴的实验……

于是,艾伦在酒吧里看见了一个消沉而颓废的拉菲尔。

而拉菲尔要面对的,则是兴致盎然,正打算认真完成自己工作的新同事。他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前去阻止对方,他只能一口一口咽下苦涩的酒液,看着那个无比平凡的男人冲着自己微笑。

“别担心,那位大明星可不在我的工作列表上,请我做额外工作可是需要加钱的……唔,说不定我的工作还能给你制造机会呢。”

“清洁工”笑眯眯地说道。

拉菲尔沉默了。

……

当天夜里十一点五十七分。

男人安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早已经整理完毕的武器,静静地坐着。

他的房间很空,只有两张椅子,其中一张正被他坐着,而另外一张椅子上,摆着一座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的LED电子钟。

电子钟的表盘上,红色的数字正在跳动。

十一点五十八分。

男人重新看了看雷蒙德·莫克姆的资料梗概,投影中的男人有着苍白而灵敏的身体,行动起来的时候宛若一只野兽。

男人面无表情。

十一点五十九分。

投影结束,男人重新回到了原本的端正坐直,当他不笑的时候,他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橡皮捏成的面具,而他眼眶里镶嵌的眼球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午夜十二点整。

电子钟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随后四个鲜红的数字陡然凝固在了表盘之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而与此同时,位于整座军事基地最核心位置的中央电脑的屏幕上,忽然闪现出一道鲜红的非法指令。

所有的监控设备,所有的路径记录,所有的舱门开启记录……在这一瞬间全部失效,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早已经准备好的记录覆盖上去。

“清理工”站了起来。

他推开门,然后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他笔直地走向了雷蒙德的病房。

本应该守卫森严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哼的小曲在狭长的走廊中不断地回响……

然后,男人来到了病房前。

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然后在金属舱门滑开的一瞬间,他端起了手中的特制枪械,朝着病床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几道阴森的蓝光倏然亮起,随即湮灭。

细小的蜂鸣声中,空气中弥漫起等离子裂解子弹分解物质时散发出来的特殊气息,还有一缕一缕白色的青烟,一切都发生得极为迅速,也极为安静。

“清洁工”连续打完两枚弹夹之后,端着枪径直靠近了病床。

病床上隆起的物体覆盖着薄薄的铝毯,那铝毯已经在高温中转化为特殊的蓝黑色……而毯子下的物体也早已没有了任何动静。

“清洁工”眯着眼睛,稍稍向前靠拢了一些,他用枪口小心地撩起了铝毯,因为他还需要最后确认目标物的死亡……

但随即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东西,却让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了。

那是一截触手。

一截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最狰狞,最庞大的触手。

……

“唔……”

在几百米开外的另外一间生活舱室里。

艾伦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他发出了一声轻哼,有些困难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滋滋……”

几根触手探伸过来,裹住了艾伦的腰肢与胳膊,重新调整了一下艾伦的睡姿。

艾伦的神色重新放松了下来,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而沉重,他裹紧了被子,又一次地陷入了沉睡。

但他却不知道……那些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实际上却是层层叠叠的厚实薄膜。

而他如今所沉睡的舒适床铺,则是一大团簇拥在一起的濡湿肉块。

就在“清洁工”扣动扳机朝着雷蒙德的病床开火的同时,艾伦的生活舱室内,那已经彻底占据整个房间的苍白之物倏然间簌簌蠕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