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沄止闻语低笑,深眸中的寒潭又添了几分凉意:“你怎知我有忧愁?”
“奴婢猜测,妄下的定论。”
确为妄自猜想,映秋慌了些神,瞧着公子如玉容颜染上不悦,心知自己再是讨不得公子欢心。
闲适自得般将壶中之酒饮尽,他眸光清明,一望明月,晏然从亭台离去。
“这个时辰,公主应是阅书烦闷,要来庭院散心了。”
“公子……”清影决然行远,与月色相融,留有一丝冷寂,映秋滞在石桌旁,心似颤得厉害。
容浅奚望着此景随之心颤,此人既这般冷拒……映秋之举她不为怪罪,却引得她莫名联翩浮想。
他如她所料无差分毫,心淡如水,寡情薄意。倘若今晚言道之人是她,他大抵也会冷心至此。
可她转念而想,又觉荒谬,她怎会与一仆从相道情意,若非疯了不成……
如是被一随从婉拒,那她这公主真是颜面丢尽,再是让整个宸国抬不起头来。
她才不会自讨无趣,更何况她心念之人是与她两心相悦的周玦。
不知失神了多久,直到一身影伫立于几步之远处,她恍然回眸,见着顾沄止正将她打量,眸中的诧异之色一闪而逝。
她一瞧自己仍身处于假山旁,此番鬼鬼祟祟,也难怪他会诧然。
故作镇静般清了清嗓,容浅奚一缓气氛,莞尔惬心地望向玄晖玉盘。
“咳,今晚的夜色可真美,芸香你说呢?”
芸香忙作势观月,应声而答:“奴婢也觉得好看。”
扬眉浅思了半晌,他直言问道:“公主来了多久?”
“也就才来。”她端庄行了几步,明媚目光不觉躲闪着。
这抹娇色连言谎都不会,简直漏洞百出,他雅然轻笑,跟着步调与她并肩。
“在下陪公主散心吧。”
芸香识趣而退,带着同行的几名婢女回了正殿,徒留二道身影于错落的树影间闲散而行。
他分明已然知晓她躲于假山后偷听了好一阵,只不予道破罢了,容浅奚沿着长廊走,听得唯有二人的行步声徘徊于廊中。
“本宫从不知,你挺会招惹桃花。”
身旁清色面颜冷淡,却在言语时透了丝许笑意:“在下仅是独酌了几盏,公主怎能用‘招惹’二字。”
“你跟了本宫,便不得亲近其他女色,否则,本宫让你生不如死。”也不知这人使得何等招数,能让赵予霜与映秋对他隐忍倾慕,她前思后想,止步将他告诫。
轻瞥向离此不远的刑房,她眸色微冷,觉此人像是能于悄无声息间将女子蛊惑。
“府邸的各个刑罚都为你备着,你如若敢背弃本宫……”
顾沄止俯身郑重作礼,轻许着如山一般的承诺:“在下对公主唯命是从,此生为公主的人。”
他说,他此生皆是她的人。
他还曾说,他不会负她……
他所言是否可信,她无从得知,她只知这一世未有人与她这般说过话,就连周玦也不曾这般而道。
假山后偷瞧着的景象仍历历在目,可方才涌入的点滴失落已散尽于夜色里,她嫣然一笑,轻灵般回了殿中。
“饶你这一回,随我入殿吧。”
眸中娇艳对他的信任逐日而增,他扬着浅笑,于迷蒙中多了些霁月般的清朗,随她稳步而去。
浮云半遮半掩,夜月淡了半分,芸香小心翼翼地折回亭中,将庭院张望了个遍,忙将颤巍起身的映秋扶了起。
对公主的面首心怀他意可是大罪,公主未有责罚,应是公子安抚住了公主的疑心与怒意,映秋的命才得以保住。
芸香着急得跺了跺脚,只道映秋太是胆大,险些丢了性命:“映秋,你怎么能打公子的主意,被公主望见了可是掉脑袋的事……”
埋怨几句过后,芸香搀着这柔弱的姑娘回至寝房:“此次是公子救了你,以后哪能次次都将你保下。”
“是我糊涂了,明日我自会去领罚。”似还未从适才的亭台之景中抽身而出,映秋愣了晌许,恍然言道。
“腿都伤成这样了,你就安稳地在房中养伤便是,”芸香曾未觉这姐妹如此不省心,无奈叹息着,“不然公子的有心之举不就白费了……”
烛火通明,衬得窗外的朦胧月辉更为澄澈,容浅奚望殿内此时恰好无人,便将殿门缓缓阖了上。
本想着问他接下来该作何打算,可映秋的话语仍在她思绪里回荡,她欲言又止,怎般都瞧不出他有心事在身,又一想,他近日饮酒确为繁多了些,终是启唇问着。
“你有何心事?”
顾沄止安然自若般回道,知晓她是将映秋之言听得正着:“在下想着,如何将公主的夺势之路……谋划得天衣无缝一些。”
“真是如此?”半信半疑地端量了片刻,见此人不改面色地颔了首,她才落下了心。
默然片霎,容浅奚又顿了一顿,语声微柔:“往后你有烦心之事,可说与本宫听。”
“好。”他闻声应下,似在思索着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沉了下。
虽是应了,可她仍不明他在作想何事,几念过后,她再而倔声道:“你别不信,本宫是会细心听的。”
面前姝丽带着些许执拗,他眉目舒展,一抹淡笑于眼底化开。
“嗯,在下明白了。”
轻缓从云袖中取出一封信,顾沄止似原封不动般递至她眼前:“常陌送来的信件,是给公主的。”
接过信件,封口崭新,未有被拆过的痕迹,容浅奚展开书信,纸张中仅写了“思绻”二字。
“思绻?”她照念了一遍,记起这是城北一处湖泊中的画舫,“本宫记得此名是一处画舫。”
“那画舫皆是富贵公子前往,只因舫中有着颇多美色佳人。”
“传言里边姑娘曼妙多姿,比青楼楚馆的女子还要娇娆,公子们无人不想一睹姑娘们的芳容,浅酌清酒,美人入怀,享尽人间醉乐。”她依稀忆得,此乃富家子弟的消遣之地,常陌为何会忽然提起花柳寻乐处。
轻然赞同着她所听闻的消息,顾沄止似不加隐瞒,直言般道着:“在下还听言,太子也时常会出宫前往画舫。”
“你说皇兄?”这消息令她很是不可思议,自小与皇兄一同长大,她笃定皇兄对那些莺莺燕燕的美色之地极为不喜,“皇兄一心助父皇理政,并非是喜好玩乐之人。”
况且皇兄有着太子妃为伴,又怎会招惹画舫中的姑娘。
宣玉离宫太久,不为置信也属寻常,顾沄止未辩驳一字,也未劝说上一言,只是轻描淡写地落下柔语。
“常陌既是如此提点,这思绻画舫应藏有玄妙,公主在此凭空揣测,倒不如去上一趟。”
此言在理,她只需入舫一探,便能明了常陌的用意:“也好,皇兄常去之处,本宫也可去见识一番。”
容浅奚倏然一转眸,不禁将这浑身藏谜之人望得彻底:“皇兄的行踪一般不与外人而道,你又是从何处听得?”
为保全安危,太子出宫向来都隐秘,庶民根本不得而知,若是常陌不曾相告,那他便是有着自己的线人。
也是,引得常陌那般敬佩,他定是不容小觑。
“公主若当真想知晓,在下会另寻时机一一告知。”他清雅回应,眸色不改,朝她肃穆而拜。
弦外之音她听得明白,而今不是时候,待到时机成熟时,这位面首自会如实言明。
去画舫探查,独自前往尤为不安,容浅奚再作思忖,有意无意般问着:“此次探访画舫,你会随本宫去吗?”
上回是为避那常陌多年之前的妄念之意,怕其忆着昔日过往,与之侃侃而谈,亦或者怕其道出些他的陈年旧事来,此人才未跟随。
这一次,他应是未有回避之理。
顾沄止闻言低笑,从然遂了她的意:“公主若想,在下便随着。”
若有他在,她就不必提心吊胆,滋生那慌张之绪,容浅奚弯眉灿笑,心上安定了许多:“好,那你随本宫一道,本宫也感安心些。”
“只是公主需着男装而前,那画舫不接女客。”似想着了何事,他朝这桃夭少女浅望,沉声言道。
男装?她还不曾着过男子衫袍,也不知自己换上会是怎般模样……
府中皆是明丽华裳,哪会有男子的衣物……
她轻声咳了咳,只得让其帮忙备着:“本宫从未换过男子衫服,你去帮本宫备上。”
“在下从命。”他恭敬行退,事不宜迟,立刻着手而备。
待到翌日晌午,顾沄止已然安排妥当,将一素雅行装恭肃奉上。
她迅速换上浅白素锦袍衣,让其在身后戴上定冠银簪,铜镜中赫然呈现出一位秀雅俊朗的公子。
平日里的艳丽之色已被遮掩,不曾想公主竟能这般俊美,直叫一旁的芸香与映秋看愣了眼。
瞧着公主在铜镜前转了几圈,芸香忍不住发出感叹:“公主这般打扮,好生俊俏,若不是知晓公主为女子,奴婢都要偷偷爱慕上一阵。”
“本宫真有这等魅力?”容浅奚又仔细瞧了瞧自己,心生了一丝玩性来,“那本宫往后便去多逛上几回青楼,虏获貌美姑娘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