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孙大人微步上前,在画前停留片刻,随即转首相问:“敢问公子是何许人也?”
淡然以礼数回敬,顾沄止神色浅淡,道得极其自然:“在下只是公主府的一名侍从罢了,不足为道。”
细细想来,她兴许是除周玦之外,极少知晓他名姓之人……容浅奚默默打量,眸光流转了一遍又一遍,愈发觉着此人深不可测。
“诸位也都瞧见了,”欣然举起此张墨画,她故作柔婉一笑,言下之意却是将宫中画师尽数贬抑,“今日所作的画中,本宫最喜这一幅,你们都可退下了。”
“这……”
传闻这宣玉公主性子难测,喜怒常无定数,此番一见,果不其然,堂内画师犹豫未决,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孙大人。
那孙大人却是甘拜下风,郑重地一行跪拜礼,而后叹息离去:“微臣就此告退。”
望着这群长须老者跟随离府,容浅奚得意万般,发觉自己的府中人尤为深藏不露,竟能让一群御用画师钦佩成这样……
可正因如此,这道清雪之影的身世愈发成谜。
她似有若无般细细端量,此人从容浅笑,似对名望不以为意,倘若他被父皇得以重用,必定是位旷世之才。
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舒畅里,她与之相视,上扬起了唇角:“还真未看出,你竟能敌过宫中的那群老古板,本宫畅快!”
“让本宫猜猜,你究竟还有何事是不会的……”绕他轻转了一圈,容浅奚沉思一瞬,敛眸再问。
“你会抚琴吗?本宫已有好久未听过动听的琴曲了。”
顾沄止淡然伫立,眉目柔和,缓声而回:“公主想听何曲,在下皆可弹奏。”
此人果真样样精通,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目光转向一旁的芸香,她抬袖示意,毫不迟疑般言道:“将本宫所得的那把‘琼月’拿来。”
芸香微愣,冒着被公主赐罪之险低声提醒:“可公主之前是打算将那玉琴给周……”
府上何人不知,那名为“琼月”的琴是公主欲赠与周大人的。
“本宫说拿便拿来,”似在一念间已有了决意,容浅奚抬高了语调,又朝面前玉颜嫣然一笑,“此琴已在府上沉寂多时,倒不如相赠于懂琴之人。”
这把琴乃是公主千方百计为周大人求得,只可惜一直存放于府中,不曾赠出。兴许是公主怕被大人婉拒,索性将其尘封,日子久了,府内之人倒也忘了此琴的存在。
芸香不解,公子固然气若谪仙,配得上此琴,可公主一时兴起,欲将“琼月”顺手赠予一位面首,不免对周大人有些惋惜。
从里屋小心翼翼搬出玉琴,将其轻置公子身前,芸香悄声告知着:“这可是世间难求的好琴,公子快谢公主恩赏。”
不必听这婢女言说,他轻缓一望,便知此琴之贵重,顾沄止笑意浅然,启唇清越而言:“在下有一请求,望公主应允。”
“在下只想奏与公主一人听。”
周围婢女屏息相望,只觉这公子微许不识好歹,公主已将绝世好琴赏赐,他竟还得寸进尺地提上所需之求。
“那本宫便去你的书香院赏一赏琴曲。”容浅奚顺话而应,话语未落尽,便向那偏院行去,未让着任何人跟行。
府内众人皆感公主对这面首极为喜爱,然而只有她心下明了,不得掌控的侍从,她不得不防。
望向桃花飘飞的院落,与静坐于眼前的清玉身影,容浅奚听着七弦琴曲泠泠而来,高山流水,珠落玉盘,是她不曾听过的倾落之音。
她神思轻恍,琴音萦绕入耳,飘丝如雪,清冽如泉,引得她阖目倾听,不忍惊扰这一场幻梦。
余音切切,袅袅不绝,却带着丝缕凉薄冷意,如同他一般,置身山雾,让人看不明晰。
他有何图谋,她不得而知,此时只想安静听完这一曲。
这把玉琴与他极为契合,将之赠赏,再适不过。
想至此处,她顿感荒唐,费心多年为那一人求来的琴,尽是“认”了他人为主。
一阵跫音打破了这一处的沉寂,映秋在身侧无言驻足,直至琴曲断然而止,才凑身告知。
“周大人在府外求见公主。”
本是游离的心绪猛然而回,容浅奚故作镇定,蹙眉问道:“你说何人?”
“是周大人,周大人想见公主一面,”映秋再而禀报,转念一想,又添上一言,“奴婢瞧着,大人稍显急切,应是有急事相告。”
有何等急事竟是周玦亲自前来……
她不由一顿,遥想上回他来府邸寻她,已是几多昔时之事。
那时她听闻婢女来报,简直难以置信,欢欣雀跃得仿佛一只脱笼的轻灵云雀。
当时她便觉着,他肯来府上相寻,定是心里有她的,于是又添了几分欢喜。
可今日不同往昔,再次闻讯,她恍若隔世,却是再也寻不回当初的那一缕纯粹。
容浅奚故作淡然坐定,眸光轻微颤动着:“不见。他此前所言,本宫可都记着,既是他决意舍弃,本宫便不再纠缠。”
“是,奴婢回禀去。”映秋顿了一霎,匆匆向府外而行。
方才忽止的琴音再度悠扬而起,像是对适才中断琴曲而做的补偿。音落琴弦,面前的清雪之影又抚上了一曲。
待此曲终了,他浅望院中少女沉默不言,思绪似是被那婢女带了走,亦或是说,是被那位周大人牵走了心魂。
“公主为何不去见上一面?”
他轻声而问,引得她骤然回神。
惊觉院落琴曲已是寂然,她缓缓回望,觉察自己莫名失神了许久。
目光流转向玉琴旁的身影,她忽而冷笑,眸色凛冽了稍许:“你是在帮他,让本宫施舍一回?”
他原是周玦派遣而来,为其言语理所应当,一想到此处,她怒意更甚:“还真是旷世琴音,本宫险些都要信以为真了。”
“公主还是不信在下。”他垂眸晏然一笑,柔和得如同温山软水。
“随手而作的画,竟比那宫廷画师还要绝妙,随心一弹的琴曲,却能如此惊艳千里。”缓步行至这无瑕皓雪身前,容浅奚怒目轻笑,不禁冷语反问着。
“你让本宫如何信?”
从然起身微俯,顾沄止一如既往,柔声相回:“在下对公主并无二心,公主尽可接着试探。”
从正殿唤他前来,对他接二连三的试探似早已被他看透,她油然升起的兴致被瞬间熄灭,若想知晓他的一切,好似只得等他亲口而言。
她从未这般被他人摆布,被他人掌控在一言一行间,若非是她的府中人,她势必要将此人除尽。
可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像是无论她如何暗中查探,其身世她始终一无所知。
既然洞察无果,那她便等着这面首露出真面目,等着他亲口将一切告知。
他已不讳直言,必定是做了万全之策。
容浅奚双眉轻盈弯起,怒气渐渐消散:“你如此笃定对本宫的忠心,本宫便信你一回。”
“从今以后,你便随行于本宫,在这府邸中,你可来去自如。”
于她而言,此番可是给了他无上的权势,她想瞧上一瞧,他究竟能做出何等忤逆之事来。
闻言神色如常,顾沄止双眸浮有微光,轻柔回道:“多谢公主厚爱。”
“本宫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你最好……”欲再凑近施一些威严,容浅奚轻步朝前,却不料被一石子绊了住。
窘迫之态被其一览无余,瞬息间颜面无存,她身子倾倒,只感浑身被一阵雪松之息萦绕,顿时令她双颊绯红。
“公主当心。”
听得耳畔有清冷之音回荡,她才觉自己已然落入了他的清怀里。
“大胆!”她羞愤地脱口而道,不曾意识到是身前冷玉将她扶了住,“本宫金尊玉贵,岂是你可触碰……”
她虽为张扬,爱慕周玦世人皆知,可她却未曾与男子如是亲近,不谙风月,亦不知风花雪月之欢。
一时手足无措,她竟是有少许心神荡漾,莫名垂目,呆愣了好半晌。
看出了她此刻不得而掩的羞赧,顾沄止作势浅笑,忽觉这宣玉公主有几分娇丽。
“在下虽有失分寸,可公主扯着在下不放。在下实属不知……该如何将公主推却。”
容浅奚闻语蓦然向下瞧望,见自己的双手却毫不知羞地将其云袖轻扯,惊慌失措地松了手,耳根又滚烫了不少。
这下倒好,她好不易树立的威仪似于顷刻间崩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公主,周大人他……”
公主娇软地倒在公子怀中,二人低声呢喃,话语不明,映秋无奈折回之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下意识避开视线,映秋不知所措,在公主身边服侍好些年,还是头一次瞧见公主与男子如此亲昵……
再这般下去,容浅奚当真是无以言清。虽说沄止本是她的面首,此举并未出格,可她难以抑制心底流淌而出的缕缕羞涩,叫嚣着从未有过的异样之绪。
她见此情形慌忙离身,与面前素雪公子拉开了距离:“咳……本宫不是说了不见。”
回想着周大人仍然在焦急等待,映秋心觉,大人是当真有话要与公主言说。
“公主当真不去见周大人吗?大人说,他担忧公主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