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芸香许久也没等来公主的动静,垂眸一望,公主竟是趴在窗台旁熟睡了。
“公主……”轻唤了一声,芸香瞥向公主玉面上残留的泪痕,怜惜不已,心想这要是贵妃娘娘知晓了,该有多心疼……
怕公主着了风寒,她唤来了几名府院中的婢女,将公主的单薄娇躯扶至软榻上,才安心离去。
那一长夜,容浅奚像是入了一场梦,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陨落过后伤痕累累,无人相救,却又感一身轻松。
琴弦断裂,她的月辉不复存在。
隔日清醒,头脑尤为昏沉,她轻揉着眉宇,心绪已平稳了不少。
正起身未有多时,她便听闻殿外隐约传来了颇为熟悉的喊声。这呼喊并非来自他人,而是属于她的皇兄,当今太子殿下容嶙。
“皇妹,皇妹!”
人未及,声先到,太子向来如此不羁,待她却为极好。
见一纨绔般的身影急促地行入殿中,她镇定端坐,瞧见其身后跟着几名府邸婢女,面露着急无奈之色,便知他定是无拘束地闯了进。
“太子殿下……”跟随的婢女蓦然止了步,垂首听候公主发落。
容嶙满目忧愁地向她瞧望,落拓地一撩云袍,于殿内桌案前坐了下:“本王听闻,皇妹昨日哭了一整夜,实在是担忧,故而想着来看看皇妹。”
扬唇柔和浅笑,容浅奚望向伫立的婢女,示意不必在意:“你们都退下吧。”
母妃与皇后在后宫一向不为和睦,容嶙虽为皇后嫡长子,可从小与她一同长大,明了后宫与朝堂纷争。
皇后自是不喜太子与她走得近,可她这位皇兄总是偷跑而来,曾经竟是扬言要护她一世。
“你这是怎么了?”容嶙盯着她稍许憔悴的眼眸,一瞧就知她定然痛哭过,“这整个皇城,有谁敢这么欺负你?”
皇妹平日里爱恨分明,除了那周玦,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她伤心成这般模样。
“我明白了,是那个周玦对不对?本王在朝堂之上便瞧他不顺眼,那人年纪尚轻掌管着内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看着是挺正人君子,也不知心里究竟装了多少坏水。”
听得他如此诋毁,她不觉辩驳了回去:“不许皇兄这般说他。”
瞧着皇妹竟还帮起了外人,容嶙故作悲切地扭过头,假意悲痛地捂上了眼:“我的好妹妹,你怎还帮起他来了!唉,皇妹帮着外头的男子责怪皇兄,本王当真伤透了心。”
“皇兄莫要伤心,皇妹知错了。”被皇兄逗了笑,她轻扬着明眉,顿感昨日不值一提。
“我昨夜想了又想,有些想明白了,”她挺直了娇身,摆出一贯得意的姿态,怡然自得般道着,“我本是这皇城中最得宠的公主,要怎样的男子会没有,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见其终于想得透彻,容嶙险些热泪盈眶:“皇妹有如此领悟,皇兄甚感欣慰啊!”
容嶙朝她轻缓眨起了双眸,小声问道:“皇妹想要怎样的驸马,与皇兄说说,皇兄替你去搜寻一番。”
然她才无需这位皇兄出手,她暗暗思忖,既是想寻回自己曾丢失的尊严,收下母妃此前的好意,也未尝不可。
“母妃早已物色几名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正等着本宫去挑选呢。”
言至此时,芸香匆忙行入了殿内,纠结了良久,尽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公……公主……”
抬眸瞥向旁侧的太子殿下,芸香欲言又止,随后瞧向公主。
明了芸香对太子有所顾虑,她轻抬玉手,告知其直语无妨:“有何事大可直言。”
“是……是周大人,”芸香酝酿了好些时刻,才小心翼翼地言道而出,“周大人遣人来传了话,说……说是……”
说起此人,容浅奚心下止不住地微然颤动,仍佯装镇定自若道:“直说便是。”
“说是为公主择了一名男子,作……作为面首献于公主……”语调轻得发颤,芸香作势一顿,谨慎般问着,“公主是收,还是不收?”
唇角扯上一阵酸楚,她晃神一瞬。
曾几何时的玩闹之语如浪潮涌来,她眼睫翕动,却正声而回:“收,本宫为何不收?”
垂首俯着身,芸香见势慌忙退下:“奴婢知晓了。”
容嶙闻言气不过了,皱紧了剑眉,握拳切齿道:“岂有此理,这周玦竟这般胆大放肆,敢给本王的皇妹送面首?”
她已是忆不起此为何年与那人玩闹之时所定的约定,依稀记得那时春光明媚,春意阑珊,于一处柳岸荷塘旁,她浅望和风细雨,而身旁有着她朝思暮想的少年。
兴许是闹腾得累了,她靠坐于桃树下,见着桃花与雨丝纷洒,恍惚间莫名出了神。
“公主在想些什么?”少年高雅地在她身侧坐下,眉目间染着浅浅笑意。
她回神一叹息,撑着下颔,故作深沉般思索着:“我在想,若是哪日玦哥哥不想再见我了,便送我一个面首吧。”
话语一出,她忙又添上一言,带着些许遗憾又万分期待地说道:“我要他生得与玦哥哥一般好看,把他养在府中,也算是能一直见着你了。”
“公主说笑了。”
他闻语轻笑出声,似是从未听说过如此荒唐之事。
身旁的清逸少年只感是在打趣,她不禁严肃起来:“我可从未说笑,玦哥哥总觉得我所言极为荒唐,但这些皆是我不同与常人的心愿……”
“就当是给个念想。”
“好。”他深思了几念,柔声而回。
瞧她发着愣,他启唇又道:“微臣应允公主。”
“真的呀?玦哥哥你答应了?”她顿时欣喜地失了仪态,拉起他的衣袖不住地摇晃,“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我如此无理的请求你都应,你一定是欢喜我的!”
倚靠于桃树旁,瞧她无比雀跃的模样,他低声自语,顿觉这抹清颜是他疏冷之下的一束微光。
“微臣真是不知,该拿公主如何是好……”
随心而道的一语,他竟是放在了心上。
而她却是不知,此刻的她该窃喜还是伤感,窃喜他曾将她的话语铭记,亦或是伤感他不愿与她再见……
他灿若繁星,一言一语将她轻易牵动。
旖旎千景,独属于她的却而寥寥无几。
“皇妹?”眸中的明丽呆愣了良晌,容嶙在其面前担忧地挥着手,“皇妹!”
望着她思绪回转,他松了松气,接着方才的言语继续而道:“本王看着你魂不守舍的,着实心疼。本王现下便去那周府与之理论,看那周玦能说出何等言辞来。”
轻俏地托起桃粉双颊,容浅奚轻撇樱唇,抬眸娇笑着:“皇兄不必为我出气,我倒是觉着,在公主府养个面首也未尝不可。”
公主在府邸养上面首,本就并非是伤风败俗之事,公主备受着恩宠,也算是给予了面首无尽的荣光。
既是皇妹无异议,他便任由着它去。
“皇妹若是欢喜,皇兄便暂且放他一马,”容嶙扬了扬眉,又随即低言,“只是这面首是周玦所赠,来路不明,皇妹可要担心些。”
此人确是一时不明身世与来路,她轻微颔首,莞尔回道:“皇妹自会多加留心,多谢皇兄提点。”
“见你无碍,皇兄也安心了些,”见她气色比来时好上了些许,容嶙一理衣袍,不作过多打扰,“那皇兄便不打搅皇妹歇息了。”
他稳步行于殿前,临走时还不忘再道上一句:“皇妹若受了委屈,定要与皇兄说,皇兄护你。”
尽管走了皇兄,那赵姑娘的身影依旧在心底若隐若现……容浅奚独自一人端庄坐于寝殿内,思虑半刻,实在不解气,便想着前去当面与那长公主对峙一番。
她不喜他人在暗中使计,若有何痛恨与图谋,倒不如端于明面来说。
虽知这宫城中免不得尔虞我诈,她却仍是想向这位皇姑问个清楚。
遍体鳞伤也好,自讨没趣也罢,她最是厌恶被人蒙骗在心,最是厌恶被人刻意算计。
行步而至时,瞧望着公主换了一袭曳地明裳,灼灼娇艳,皎皎玉颜,芸香不解。
“公主这是要出府?”
“本宫去寻一趟皇姑,”她断然行出府殿,凛声吩咐着身侧二人,“映秋留着打点府中事务,芸香同本宫一道而行。”
映秋明了从令,边扶着公主上了马车,边与之悄声提醒:“长公主待公主殿下较为冷眼,公主可要担心。”
长公主容烟婕的府邸离得不远,在城中越过几条巷陌便能到达。
只是她这位皇姑性子古怪,一直以来对母妃瞧不顺眼,便连同着她也憎恶于心,她故而极少前往拜访。
可要说上深仇大恨,她与这皇姑却不曾有过,此次向那人引见赵姑娘,不知是为何意。
马车停稳,容浅奚镇定行至府门前,待着侍从入殿禀报。
未过多久,府门为她敞了开,她立直了娇小的身躯,带着与生俱来的些许傲然,徐步走入正殿。
殿内坐着一妩媚娇娆的女子,纤指摆弄着发丝,她轻盈行礼,朝其恭肃一拜。
“宣玉给皇姑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