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晚上十一点三十七分
小石子卡在屁股里,薇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又硬又冰冷。一轮仅半满的无力的月亮,差强人意地映着海滩。薇娜找不到其他能过夜的地方。从鲁昂驶往迪耶普的列车靠站许久后,那位年轻的女查票员又来到车厢上。她对薇娜的态度相当和善,客客气气地请她下车。可是被人骂“贱女人”以后,她就没那么和善了。随即赶来两位男查票员,与她联手一起把薇娜赶出了车站。
薇娜沦落街头。这是必然的结果,都是那该死的风筝节害的,市区里一间空房也没有了。
薇娜在市区闲晃了整个晚上,连吃都没吃。她不饿,也无所谓。她在街头晃荡了很久,然后才去海边。她想等那里安静一点再去,不然到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风筝、音乐、旗帜、演奏、气球、松饼,和迪耶普海边继韦家之后,接手在那里卖杂七杂八食物的各式小贩。
现在已接近半夜,终于散场了。只剩几个荧光色的几何形状仍飘扬在空中,以紧绷的长长绳线,拴在地上的插桩上。这些风筝,薇娜也不在乎,她没兴趣欣赏飘在她头上的这些宣纸。假如她真想做什么,那莫过于剪断所有这些绳线,让它们像死掉的太阳一样统统掉进海里。
剪断绳线。切断她的电话。诅咒她那做了DNA比对且骗了她这么多年的祖母。剪断脐带。
薇娜躺下来。她打算就睡在这里,睡在这些小石子上。其实,就算有冰冷小石子卡在屁股里,她也不在乎了。
“呦呵,小美女,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家找爸爸妈妈了呀?”
薇娜待在暗处,只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海滩上来了三个男的,距离她大约十米。他们三人手里各拎着一个矿泉水瓶,瓶里装着橘色液体。这是双重伪装,一定既不是水,也不是柳橙汁。
“小妹妹,你这样自己一个人,恐怕会遇到坏人哦……”
说话的是三人中最高大的那一个。他的右眼皮穿了个银环。另一个比较矮的秃头站在稍后方,在小石子上踩得不太稳。他穿着一双上了蜡的牛仔靴,靴身又长又窄,更加不利于踩在小石子上。还有一个,身形则令薇娜联想到班乔大熊,因为底盘较稳,所以站得也比较稳。
那个穿了银环的家伙更靠近了。三米。另两个跟了上来。薇娜抬起头。
“天哪,居然是个老的,”牛仔靴男说,“远远看,还以为很嫩咧……”
“说不定她真的很嫩呢。”银环男说。
棕熊男和牛仔靴男哈哈大笑。薇娜低头,仓皇翻找自己的手提包,结果气得大骂一声!她这才想起来,毛瑟手枪在火车上被姓韦的拿走了。
银环男又上前一米。
“你呀,小美女,你在找艳遇哦。你这种女生呀,我很爱哦。你知道吗,今天算你运气好。三个男人,给你一人独享哦……”
“滚啦,浑蛋。”
三个家伙后退了一米,只有牛仔靴男没有,他在小石子上滑了一跤。银环男再度上前。
“喂,兄弟们,咱们遇上一个小辣椒哦……”
棕熊男也很会说话。他是三人之中最会花言巧语的一个。
“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玩一玩……”
“就是呀。”银环男顺势说,“小美女,我超喜欢你的造型。五十年代,对吧?超帅的。我一直幻想被我奶妈吸,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又往前一米,继续说:
“只不过,我奶妈呀,她牙齿早掉光光喽……”
棕熊男和牛仔靴男再度哈哈大笑。真是捧场的观众。他们也跟了上来,站在第二线。薇娜贴在地上,试着后退,并大吼:
“你们再过来,我就把你们都干掉!”
三个男人不以为意,兴致盎然地看着薇娜蜷缩在小石子上的瘦小身躯。
“原来这小妞会咬人呀。来啦,别逞强了,我知道你也想要……”
银环男又逼近一步。他不该这么做的。
他只听到咻的一声,也许在微弱的光线中隐约看到一个影子。下一刻,他的眼睛闭上了。那个小银环,奇迹似的垂挂在血肉模糊的残破眼皮的一丝肉上。下一秒,又一颗小石头砸断了他的鼻梁。
“他妈……”
第三颗石头稍微偏掉了,没打中他张得大大的嘴巴,而是粉碎了他的右侧颌骨。
只要捡起来的重量适宜,且投掷的距离适中,三四米吧,一颗挑得好的石子,是可以要人命的。就算掷得不够准,最起码也能使人终身残废。薇娜或许没意识到这一点,但那三个家伙可是亲身领教到了。在某些情况下,就算是最死脑筋的人也能很快变聪明。攸关生死嘛。
他们落荒而逃。
一场石头雨继续落在他们身上。牛仔靴男在小石子上又滑了一跤,失声大骂。一发石头子弹击碎他的锁骨。棕熊男也没灵活到哪里去。石头纷纷击中他的背和后脑勺。薇娜的石头,现在是疯狂乱掷了,掷出的力道因为愤怒而变本加厉。
“我们会再找你算账的,贱人!”银环男逃到射程范围外后撂话说,“我们会再找你算账的!”
“最好是啦!”薇娜回呛,“我可以去告诉警察,说有人想强暴我,而且那个人很好认,他瞎了一只眼……”
三人的影子,一跛一跛离去。
一个小时后,海边起风了。薇娜感到很冷。她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她在万籁俱寂的市区里,缓缓走到火车站。当然,此刻的火车站大门深锁。薇娜最后在车站门口的长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