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样一来,全部手续都告完成了。”浅田顺一静静地说道。
“真的很谢谢你。”静子低头致谢。
这里是支仓家的偏院房间,耶稣基督受难的挂轴、厚厚的烫金《圣经》、以及其他摆饰,都与那天完全相同。如果让石子刑警见到,一定会感慨万千吧!
两位相对而坐的男女,正是支仓的妻子静子,和摄影师浅田顺一。午后暖和的阳光,照满了整个庭院。
“如此一来,这个家和高轮那栋出租的房子全部都属于你的了。”浅田顺一摸着已经变秃的额头,深沉地笑道。
“真是麻烦你啦!……”静子并未显得特别高兴,“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示我内心的感激。”
浅田顺一在结束重要工作之后,仍旧不想站起来,又点着一根香烟,不停地来回转头打量四周。
静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一心一意地盼望对方赶快离去。
“你一定很寂寞吧!……”过了一会儿,浅田顺一开口说道。
“是的。”
“令郎的病况如何?”
“谢谢你的关心,病早就痊愈了,只是……”静子含糊地回答。
静子和支仓喜平所生下的儿子、今年六岁的太市,属于虚弱体质,每到冬天,很容易感冒发烧,因此,从一月初开始,就托付住暖和海岸地方的,热心教友前来照顾,本来打算一月底前往接回,没想到刑警找上门来,也就耽搁下来。她一方面是不想让孩子,见到这种情形;另一方面,幸好孩子也不想回来,于是,就这么继续请对方帮忙照顾。
“支仓先生也很想见儿子呢!”
“……”静子俯首不语,泪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静子也同样想见儿子,更希望亲子三人尽快团圆,恢复原来的平静生活。一想到儿子现在,可能因为想念父母而哭泣,她心里就感到惶恐不安,情不自禁痛恨因一时之错,而离家逃亡的丈夫。她并不太清楚丈夫为什么要逃亡.又为什么急于将家产,转移到自己的名下。
静子抬起脸。睫毛上仍凝着闪亮的泪珠。
“外子是打算向警方投案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浅田顺一露出恶意的笑容,“不过,我想他不会自首吧!……毕竟没有人会想要坐牢。”
“这……”静子脸色遽变,“他真的犯罪了?”
“嗯。”浅田顺一浮现困惑的表情,“应该是吧!……”
“他做出了什么事呢?”
“你不知道吗?”
“是有关《圣经》的事情吗?”静子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那绝对不是偷来的,他说过,那是正当接受对方转让来的。”
“是吗?……这么说,也许是另外,还有其他的案件吧!”浅田顺一微笑着说道。
浅田顺一接续说:“看他这样四处逃窜,应该是还有其他案件缠身吧?”
“不,他并非在逃亡。”静子振作精神说,“我相信他完成这些过户手续后,一定会主动向警方投案的。”
“但是,夫人……”浅田顺一露出狡猾的表情,“支仓先生还是打算,继续逃亡哩!本乡那家,利用来转接信件的照相馆,有可能被发现,所以最近,他又找别处转站。”
“本乡那边是怎么回事?”
“是我出了一点小差错。”浅田顺一抚着脸颊说,“警方派人混入我们的照相馆,我以为只是个小鬼,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却被査出,所以,我故意诱导其方向,让他以为是别处,然后昨天借故,将他赶出照相馆。这一、两天来,刑警们可能找错地方,走得鞋底都磨破了吧!……哈……哈……哈……”
“如果他能早日自首,我就不必如此担心了。”静子轻轻叹息着说。
“但是,夫人,事情可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呢!”
“咦?……”
“话虽如此,也并非那么惊人的程度。”
说到这儿,浅田顺一静静凝视着静子的脸。
静子一面避开浅田顺一那不怀好意的视线,一面问道:“到底是怎样的事情?”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支仓先生若是清白的,应该没有必要,那样的四处逃亡,而且,还将家产过户至你的名下。他会直到现在,仍然潜躲着不敢出面,可以推测,是犯过某种重大的罪行。”
“不可能!……他不可能会犯什么重罪的。”静子坚决地说。
“是吗?那就好。”浅田顺一微笑,“不过,应该是在很久之前的事了,你们家曾经有女仆行踪不明吧?”
“是的。”静子恨恨地,仰脸望着浅田顺一,回答道。
“支仓先生曾对那位女仆,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是的。”
“警方会不会就是,为这件事前来?”
“我想不可能,因为当时,就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哦,真的解决了吗?”
“不错,当时请神户牧师居间调解,完全解决了。”
“听说女仆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叔父,像那样的家伙,应该是会提出控告吧?”
“这……应该没有。但是那位叔父,是很不明理的人,所以……”
“嗯……我听说的也是这样。我想,女仆应该也是他,故意藏起来的吧!”
“外子也是这么说。”
“可是,如果只是《圣经》的事,支仓先生没必要,如此东藏西躲才对。”浅田顺一自言自语似的说,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说,“夫人……”
浅田顺一接着说道:“夫人,照理说,我不应该讲这种话,但是,支仓先生好像,不是那么可靠的人哩!……”
“……”静子默不作声,责怪似的仰脸望着浅田顺一。
“或许你会认为,我的话太过分了;不过,支仓先生这次的做法,实在厉害了些。应该是一月底吧!……刑警来这里时,支仓先生借着巧妙的方法逃脱,当晚就躲在火药制造厂旧址的庭院,偷偷地过了一夜,好像是那儿有一棵大松树,他在松树下过夜,所以,如秀吉化名木下藤吉郎一般,因为是在松树下过夜,改名松下一郎。
“他以松下一郎的姓名,进入本乡的竹内照相馆当学徒,但那只是假借名目而已,事实上是以该处,作为信件的转接站,单是这点,就已经非一般人所能想到了。之后,他持续寄嘲弄的信给警方……由此可知,支仓先生乃是相当可怕的人物。”
静子依然沉默不语。
“也许我是多管闲事。”浅田顺一接着说道,“夫人,你何不趁这个机会,和支仓喜平这个家伙分手呢?反正现在的财产,已经属于你的名下……”
“谢谢你的亲切。”静子无法忍耐似的,打断浅田顺一的话,“请你不要再提起这种事。”
“你们是夫妻,当然难免会生气。可是,夫人,”浅田顺一眼中绽射出异样神采,“请听我说。我一直很佩服你,因为你既有学识,而且个性又坚强,不像我老婆阿筱那样,目不识丁。那种女人,我终究会赶走她!……夫人,你能听听我的心愿吗?”
“什么心愿?……”静子脸色苍白地仰起头。
“何必再装迷糊呢?……你应该已经发觉了才对。这次我花费了相当心力帮忙,若没有我,支仓先生早就已经被捕了,而正也因为这样,我可能犯了帮助嫌疑犯脱逃之罪。我会冒这种危险,你认为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我希望,能达成唯一的心愿!……夫人,不要再跟着支仓了,我浅田可是从事正当的行业……夫人,请你好好考虑看看。”
“我没办法回答你这种问题。”静子毅然决然地说,“对不起,请你回去。我已经是个当母亲的女人,再说,家里还有女仆……”
“夫人,”浅田顺一脸色大变,“你这是拒绝我的请求?”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
“你完全没考虑到我为了你而犯法?”
“这点我非常感激,但是,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你的意思是,宁愿为支仓先生守住贞节?”
“是的。”
“是吗?……身为男人的我,竟是如此倾慕于你,可是,你却完全不体谅我的心意。我浅田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至少也是个男人,既然你这么冷酷无情,我也有所觉悟。”
“什么样的觉悟?”对于浅田顺一带有威胁的话语,静子拼命振作起勇气,苍白的脸庞,浮现些许红晕,反问道。
“只要我讲一句话,支仓先生就得被送进监狱。反正他的罪行,绝对不轻,一旦进牢,何时能够出得来,那可就难说了。夫人,你希望支仓先生穿着囚衣,在牢房里面呻吟吗?”
“如果支仓有罪,那也是无可奈何。”
“夫人,你怎能讲得这么轻松呢?”浅田顺一的声音在颤抖,“请不要这么冷酷,让我达成心愿吧!……我并不是想要逢场作戏,而是真心恋慕着你,如果被你拒绝,我将失去生存下去的意义。夫人,请你答应我。”
“浅田先生,承蒙你如此盛情,我很感激,但是,女仆在家呢,所以,请你还是回去吧!……更何况,你有阿筱这么好的妻子,不是吗?”
“阿筱不是问题。像那种无知的家伙,我明天就可以赶她出门。夫人,请你答应我。”
“浅田先生!……”静子突然满脸寒霜。
“我向你叩头。”浅田顺一额头抵着榻榻米,双手撑住,掲头如蒜。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呢!……”
“如果被你拒绝,我将活不下去。”浅田顺一哭出声来,“夫人,求求你,这是我一辈子的心愿。”
“不可能的。”
“请你不要这样说……”
“你回去吧!……”静子坚决说道。
“是吗?”浅田顺一的态度一变,“你是不答应啰?”
“我无法答应。”
“矢人,你这是让我下不了台了。既然如此,我浅田好歹也是个男人,更不可能空手而归了!”
“……”静子感受到强烈的不安,蜷缩着身体,窥看浅田顺一的反应。
“请你再仔细考虑一次。”浅田顺一呼吸急促地说。
“没有考虑的余地。”
浅田顺一默默站起身来。静子全身发抖,采取防御姿势。浅田如猛兽接近猎物般,凶狠地逼向她。
“你要干什么?……”静子用尽全身气力,大叫,“如果你有失礼的行为,我可要大声叫人啦!”
但是,这样的努力抗拒,反而像火上加油,浅田顺一一扑而上。静子拼命挣扎,可是,毕竞有如被猫抓住的老鼠,很可悲的,完全白费气力,眨眼之间,静子已经被浅田顺一压制住了。
她是个纤弱的女人,心地又善良,加上对方是平素待自己非常亲切的浅田顺一,使她有几分踌躇,是否应该大声呼叫女仆,仅是默默挣扎,所以眼看已快被推倒。
此时,静子再也无法忍耐,正打算呼救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浅田顺一愣了愣,抱住静子的双臂,力量一松。静子趁隙挣脱,转身就逃。浅田顺一立刻紧追在后。
两人开始缠斗,纸门塌下来,发出哗啦啦巨响。有人叭答叭答地跑过来。
静子拼命想逃出浅田顺一的魔掌。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内心纳闷,会是什么人呢?等见到人影时,出乎意料,气冲冲如夜叉的,居然是阿筱。
浅田顺一大惊失色,放开捉住静子的手。静子慌忙地往后退,拉拢凌乱的衣摆。
阿筱边瞪睨浅田顺一,边绞尽气力抓住对方,泣声怒吼:“你居然敢做出这种事?”
浅田顺一想甩开阿筱,可是,阿筱虽说是 女人,在急怒之下,却用尽全身气力,让他无法甩开。他情急了,挥动拳头,击向阿筱脸颊,紧接着,两人一阵互相踢踹、扑打的缠斗。
阿筱气急败坏地一面哽咽,一面嚷叫:“我好恨!……你根本就是禽兽。趁人家丈夫不在,竞然做出这种事来。我刚才在玄关叫了很久,明明见到你的木屐,却一直没有回答,我就怀疑一定有问题了,接着听到里面发,出奇怪的声响,我赶快跑进来看看,果然……你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好恨、好恨……”
“住口!……”浅田顺一的眉毛,如恶鬼般地往上翘,“你再唠叨个不停,我可会让你好看。”
“让我好看?太可笑啦!……自己干出这种丑事,还敢对我怎样?……想要杀我吗?那就来啊!……”阿筱厉声喊着。
“好好啰嗦了啦!……”浅田顺一狂叫着,“谁会杀你这种烂女人?……在这儿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你先滚回家。”
“谁会这样乖乖回去?除非在这儿做个了断,否则我一步也不离开。”
“叫你回去,你真的不走?”
“我不要。支仓夫人,请你讲一句公道话。”
静子脸色惨白,用力喘息,望着这对夫妻的丑态,她完全无能为力。
浅田顺一终于抓住阿筱的胳膊,用力拖着她。
“夫人,”走出房间时,浅田顺一瞪视静子,开口,“打扰了。你的厚礼,我一定会回报。”
静子颤抖不语,低垂着头。
浅田顺一用力抓住哭嚷的阿筱,当他走到玄关时,愣立当场了。根岸刑警面带冷笑,静静站立不动。
浅田顺一曾接受过根岸刑警的侦讯,早就知道对方是个阴沉、恐怖的刑警,想不到正值这种情况下,他又出现在眼前,他内心的震惊之感,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情不自禁放开抓住阿筱的手。
“走着瞧!……”阿筱大叫,“警察先生有事找你,我猜你一定又跑来这里了,就带他过来。你完全不知,在做出那样的丑恶行为后,居然还敢对我动粗?你一定没发现,刑警先生等在玄关吧!……活该你倒霉,我总算出了一口气。先生,像这种无耻的家伙,请你赶快绑着他把他带走吧!……”
“不好意思,大白天就见到你们夫妻吵架。”根岸刑警微笑道。
“才不是夫妻吵架哩!这家伙对支仓夫人……”阿筱嚷叫。
但是,浅田顺一制止了她,即刻问刑警道:“根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错,有一点点事情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和我同回警察署。”
“是吗?那我们立刻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