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阎王在楼上和他们隔空对骂,恨不得抄起手边的什么东西从三楼砸下去,但他还有理智,于是只能抖着手咆哮:“站住!”
孟国伟拦住他:“顾主任,顾主任冷静点,我去处理,我等会儿开完会回班好好骂他们一顿。”
然而回班之后,孟国伟没有真找他们算账,他也知道这帮孩子最近压力大,进班第一句话只问:“怎么都大汗淋漓的,刚才干什么去了。”
侯俊脑子转得快:“因为我们……学习太用功了。”
“是这样的老师,”谭凯满头是汗地配合说,“学习燃烧了我的激情,我现在感觉热血沸腾,我爱学习,一想到学习我就心跳加速、浑身发热。”
袁自强:“而且最近天气不是热了吗,是今天夏天来得比较快。”
许盛借了邱秋一包纸巾,递给邵湛的时候笑了一声。
没想到他们那么能扯的孟国伟:“……”
孟国伟:“翘课也不知道安静点,谁喊‘谭凯牛逼’喊那么大声,在三楼都听见了,生怕没人听见是吧,说吧,谁组织的?”
许盛正想举手,邵湛却抢先一步:“我。”
“……”
邵湛:“我带的头。”
许盛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角:“?”
邵湛垂下眼,低声说:“我第一个出去的。”
这倒也没错,确实是邵湛第一个带头出去的。
“你自己看看你的处分通知,”邵湛说,“再来一张还想不想毕业了。”
处分通知书收割小能手·许盛:“……”
许盛犯错跟学神犯错不是一个量级,孟国伟本来也是想睁只眼闭只眼过去,这回是真想骂也骂不动了:“你写份检讨交上来。”孟国伟转而又说,“这节班会课,大家都把手上的东西放一放,老师感受到你们火热的学习热情了,但是这节课咱们有别的事要讲。”
同学们装作学习被打断,表面可惜,内心雀跃地把试卷收了起来。
孟国伟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叠东西:“我不知道这些纸条都是谁写的,你们自己从第一排往后传,找完自己的那张再传下去。”
孟国伟拿出来的这叠纸条,赫然是当初高二军训完,让他们在课堂上写过的志愿条。
当时写下志愿条的时候,一部分的人都是随便写写——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高考离得那么近,“未来”这两个字也来得那么快。
“这张是我的。”
“我去,我去年怎么有胆子写清华?”
“我,哈佛了解一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那么狂妄,是谁给我的自信。”
“……”
也有不少同学写的是内心一直在追逐的目标。
——我一定要考上xx师范!
——xx传媒大学。
——xx大学。
……
教室外天色已黑,校园里的街灯照破夜色,那叠纸传到许盛这排的时候厚度削减不少,他随手翻了两下——他那张早就回到他自己手里了,把拆开的纸星星按原来的痕迹折了回去,一直妥帖放在寝室抽屉里。
邵湛:“你找什么。”
“找你的,”许盛手上没停,说,“你都看过我的了,我还不能看看你的?”
邵湛的字很好认,找这一叠里字写得最好看那张准没错,许盛翻过数十张,瞥见下面那张纸上凌厉的笔锋,于是停了下来,把那张纸抽了出来。
——北京大学,法学。
邵湛做事向来目标明确。
许盛也没多说什么“加油”、“你肯定能考上”这类加油打气的话,他把纸抽出来之后扬扬下巴示意邵湛把剩下那叠纸传去第二组,然后整个人斜坐着、靠着墙开始折纸。
他不太会折,又把手机偷偷摸摸从桌肚里拿出来,垫在课本下面搜折纸步骤。
刚开始拿到纸条的时候班里还吵吵闹闹的,等纸条全部发完,反而全都安静下来了。
孟国伟道:“我把这张纸条还给你们,无论大家的梦想是远是近,老师都由衷地希望你们能够明确方向,明确目标,并且在剩下的日子里朝着这个目标奋斗。”
许盛边听边继续折,折了两次,第一次没折成功,等孟国伟把话讲完,他手里那颗纸星星也刚好进行到最后一步。
“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高考只是人生中的一场考试……在老师心里,你们都很棒。”
“操,这玩意儿折起来还挺难,”许盛说完把手机扔回去,然后手指收紧,横着伸到邵湛面前:“送你个礼物。”
说完少年把掌心摊开,那颗纸星星像是照到了窗外路灯的余光似的。
天气渐热,很快到了不用溜下去踢球也能在教室里刷题刷出一身汗的程度,窗外绿荫晃动,闷热的空气夹带着第一声蝉鸣。
又是一轮模拟考过去,累积在桌上的试卷越垒越高。
许盛坐在窗边也晒得慌,午休时拿邵湛的衣服盖着挡太阳,趴在桌上缩后排睡觉。
没睡多久侯俊就风风火火地从教室门口进来,把黑板上105天倒计时擦掉一个‘5’,改了成了‘4’:“同学们,咱们过几天百日誓师,一定要穿好校服啊,别再跟我说什么洗了没干,顾阎王说了——”
侯俊掐着嗓子学顾阎王说话:“我不管,不管你是高一高二那儿打劫还是怎么整,校服必须给我穿齐了。”
侯俊自认七班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于是特意叮嘱许盛:“盛哥,明天不要叛逆行吗,好好穿校服。”
许盛被吵得头疼,勉强坐起来:“我哪天不好好穿?”
许盛现在穿校服确实规矩,除了偶尔实在洗了没干,校服几乎每天都穿,侯俊“嗐”了一声:“你这不是,有前科吗,我害怕,万一你觉得百日誓师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很想与众不同一把呢。”
“……”
许盛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他拧开瓶盖说:“猴子。”
侯俊:“嗯?”
许盛:“你很了解我,要不我明天就不穿校服了?给顾阎王留下一个深刻的回忆?”
侯俊没法跟他聊,扭头找邵湛:“湛哥,他交给你了,你劝劝他。”
邵湛:“劝不住。”
百日誓师开始前,邵湛保送资格也刚好批了下来。
邵湛上学期拿了竞赛金奖,就在许盛去画室集训的那段时间里,保送的结果其实其他老师心里都有数,资料递交上去十有八九铁定能过——但此刻真收到消息还是引发全校轰动。
邵湛去顾阎王办公室领通知的时候,许盛想去办公室门口探探口风,结果刚走出教室,侯俊他们心照不宣、紧随其后:“一起啊,我也好奇,湛哥保送应该能过吧。”
最后许盛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贴在顾阎王办公室门口。
“好样的!”顾阎王这天穿了一身正装,手里拿着发言稿,把邵湛叫过去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师就知道你能行!”
邵湛背对着门,通过缝隙看不真切。
许盛站了会儿便犯懒,退后几步坐在楼梯口等男朋友出来。
其他人纷纷议论。
侯俊羡慕疯了:“保送,也太厉害吧,那之后一个月岂不是不用呆在学校里复习了。”
谭凯:“为什么有这种不用参加高考的人——”他们还在苦哈哈准备复习,面对高考压力,队伍里却出现一个“开挂”的人,直接报送。
袁自强:“我原先以为我心态挺好的,湛哥这个行走的外挂一下给我打自闭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们还是替邵湛感到高兴,邵湛推开门从办公室里出来,直接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湛哥牛逼!”
“保送,我靠,屌炸了。”
等侯俊他们散开,许盛坐在楼梯上伸展了一下腿,往下跨下去一级台阶说:“你可以不用上课了?”
邵湛“嗯”了一声。
许盛的心情和侯俊他们一样:“那不是很爽,等消息传出去,全高三都想揍你。”
“爽个屁,”邵湛说,“不是还得教你。”
高考不用考,但是私人家教的任务还得继续。
邵湛发现他男朋友是真的心里没有数,他把许盛从台阶上拉起来:“带你高考比我自己去考,难多了。”
许盛:“……”
这种被嘲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百日誓师是临江六中一年一度的大型活动,前两年他们都只当热闹看,也偷偷评价过顾阎王走煽情路线的时候格外“油腻”。
一个平时能在升旗台上和许盛大打出手的年级主任,突然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让人汗毛直立。
但是今年他们成了站在升旗台下的那批学生。
已是盛夏,蝉鸣声不断,橡胶跑道被晒得发烫。
操场上布置得很隆重,配乐从早上就开始循环播放,红色横幅挂在升旗台后面的树上,许盛没迟到,也按规矩穿了校服——他站在队列里,恍然间回想到上一次全年级这样集结,好像还是高一入学的时候集结过一次。
但是那会儿他没心情参加什么迎新大会,也没心情听台上的老师轮番上阵给予这批高一新生祝福,满心都是抗拒,也没穿校服。
在顾阎王说到完“欢迎来到我们临江六中”之后,还有新生代表上台发言,他当时很想从后排撤出去,往操场外走。
然而此刻面前的场景逐渐重叠,连聒噪的蝉鸣声都仿佛渐渐重合了。
许盛往后退了一步,反正他和邵湛在后排,也不用顾什么队形:“开学那会儿,新生代表是不是你?”
邵湛:“是我。”
“……”
邵湛:“你不应该说‘当时就注意到你’了么。”
许盛“哦”一声:“我当时觉得这个人演讲内容很长,特烦。”
他男朋友总不按常理出牌。
顾阎王在升旗台上“喂”了好几声试音,然后才正式开始发言:“今年我校高三年级的学生取得了很多优秀成绩,邵湛同学取得保送名额。”
顾阎王说到这,顿了顿,因为下面要说的这个人名他念过很多次,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喊他上来检讨:“七班许盛也不错,在美术联考中拿下第一。”
顾阎王显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顺着批评道:“不过许盛同学以前有过不少不良记录,上课总是迟到,还总喜欢特立独行,曾经打死不穿校服,多次和我展开殊死决斗——”
顾阎王说到这台下很多人都笑了,包括许盛自己。
很快,顾阎王话锋一转:“今天为什么花时间你们聊聊许盛,是因为我们临江从来没有出过艺术生——我们为临江诞生一名艺术生而骄傲,也想借此机会告诉其他同学,可能有些时候、你选择的道路和别人不同,老师永远支持你们,也希望能够成为你们前进的助力。”
顾阎王声音难得地温和。
没人觉得顾阎王“油腻”,七班甚至有几名女生偷偷擦了擦眼泪。
“现在的每一张试卷,老师都能给你们答案,但是以后人生道路上你们会遇到更多‘试卷’,这时候,就需要你们自己给自己答案了。”
“离高考只剩下一百天,其他跟学习有关的话,我在这里就不唠叨了,”顾阎王最后顶着烈日说,“希望你们走得更远,临江只是你们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