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四张考卷,英语分数最低,仅有36分。
孟国伟的内心天摇地动,这分数,全年级能与之一战的恐怕也只有许盛,再找不出第二人。
这和许盛简直是棋逢对手。
他当初费尽心思安排两人当同桌,是希望许盛能多往邵湛这边靠一靠,但他万万没想过受影响的居然是邵湛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英语老师本来想亲自问你,”孟国伟再度回看这篇英语作文,发现自己刚才定心丸吃少了,他缓了口气说,“但她临时有点事,去行政楼了……邵湛,你平时作业情况都……都很正常,成绩也一直很稳定,所以你能解释一下吗?”
邵湛:“我……”
不,他不能。
邵湛说不出话。
同样都是天崩地裂,邵湛不比孟国伟裂得少。
邵湛面对那行狂野到几乎看不清写的是什么的连笔英文,陷入深深的沉默,再难的题他只要看一眼就有思路,然而此刻大脑却一片空白。
不止空白。
邵湛甚至感觉到他脑子里某根神经,不可控制地,爆裂了。
这句子说它是英文都是抬举,完全不符合常用语法,所用词汇翻遍词汇手册都找不着哪个词能跟hua、shua对上,根本就是独创了一门语言。
邵湛强压下情绪,才没把一桌之隔、在对面装模作样问题目的许盛抓过来,摁在桌上,问问他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所以公式是这样推出来的,”与孟国伟一桌之隔的周远演算到最后一步,红笔笔尖暂顿,转而把笔递给许盛,“听明白没有了,来,你试着自己推一遍。”
许盛全部注意力都在邵湛那边,压根没听周老师在说什么,他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嘴边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试图吸引邵湛的注意,然后低声提示道:“你那什么,你发挥一下想象力。”
许盛怕别人听见,因此这句话说得有点含糊,声调压得又低。
邵湛:“……”
许盛没法说太多话,也不能提示得太明确,怕邵湛没听见,又含含糊糊地挤出三个字,再度强调:“想象力。”这句翻译不难理解,但他承认,确实是需要加上那么一点点的想象力。
邵湛心说,什么想象力不想象力的他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杀人。
许盛被邵湛的眼神冻得一激灵,他在来办公室之前,是怕邵湛死在办公室里。他现在觉得,邵湛死不死不知道,但只要邵湛没死,踏出这间办公室,等会儿死的可能就是他了。
因为如果他是邵湛,他也会杀了那位叫许盛的答题选手。
其实许盛还真挺冤,他这次考试真考得特别认真,不然也不会翻译出这么绝妙的句子!
他自己平时考试都没那么认真过。
事实上其他三科的成绩确实也都有所上升,邵湛给他补的那些知识加上他难得认真的态度,这三科平均分估计能有60到70分左右。只是英语不像其他学科,词汇量匮乏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问题,阅读题通篇下来一个连主题都看不明白,ABCD四个选项就更不用说,除了瞎蒙没别的路可走。
与此同时,周远用红笔在桌上又敲了一下:“许盛,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许盛回过神:“啊,我是说……这公式原来是这样推出来的。”
周远把笔给他:“懂了就推一遍,你今天怎么想到来办公室问题?以前除了罚站和考试考太差过来接受教育,可从没见你来过办公室,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个谎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许盛:“最近发现了学习的乐趣,其实学习并不枯燥,尤其在邵湛同学的带领下,我深受启发。”
周远也为邵湛月考成绩纳闷呢,他都不知道,这成绩到底是谁启发谁。
孟国伟还在静静等待邵湛的回答。
邵湛在许盛那句“想象力”的提点下,试图抛开自己受到的那么多年教育,也抛开所有英语知识,最后他还是放弃,主要原因是就算他翻译出来,也没法回答孟国伟,孟国伟会以为他疯了:“这句,应该是写错了。”
孟国伟:“笔误?”
邵湛“嗯”了一声。
这笔误误得未免有些惊人。
但比起邵湛考了这点分,和笔误误成这样,显然是笔误更具有说服力,孟国伟又问:“那你……练狂草干什么?”
邵湛:“换风格。”
孟国伟一哽:“你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不用再练……有时候想寻求突破是好事,但狂草可能不太适合你,真的不用再练下去了。”
除开那句英文,孟国伟还有满腹疑问。
“邵湛啊,那这语文作文怎么能跑题跑成这样?不像是你会犯的错误。”
“最后几道数学大题都只写了‘解’冒号,就没了,怎么想的?”
“电闪雷鸣,骤雨初歇……这句诗你改编的吗,是柳永写的你不满意?”
“……”
一句又一句话狠狠往邵湛身上砸,砸得他想立刻离开这里,许盛就是交白卷都比把题答成现在这样强!
但人的求生欲和应急能力是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东西,加上这一个月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邵湛空白的大脑逐渐恢复正常,孟国伟还在滔滔不绝往外倒问题,邵湛打断道:“老师。”
孟国伟停下看他。
邵湛:“其实是这样的,考试那天,我身体不太舒服。”
短短几秒,邵湛脑子里飞速略过很多东西,很快为这个借口串出一整条非常完整的逻辑链:“最开始是咳嗽,那些症状很快消失,当时经过校医诊断也以为没什么大碍,但没想到第二天起来还是头疼。您也可以去问监考老师,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失去意识了。”
孟国伟:“啊?”
不光孟国伟被邵湛说愣了,许盛也愣了。
等他反应过来,只剩下一句感慨。
妈的精彩!
能把装病和考场昏迷扯出来,整个事件被他扯得有头有尾,有理有据,有因有果。
年级第一不是白当,这头脑,缜密!
孟国伟确实有听说邵湛在最后一门考试收卷的时候睡着,监考老师怎么叫都叫不醒的事情,但当时他们都以为邵湛只是普通的“睡着”而已,有些奇怪邵湛居然也会在考场上睡觉,其他的并没有多想。
孟国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顿时感觉天也不崩了,地也不裂了。
“我就说呢,”孟国伟把那叠试卷整理好,放回去说,“你肯定不会考成这样,现在身体好些了吗?怎么好端端的会头疼?”
邵湛:“没事,可能是着凉。”
孟国伟又拉着邵湛说了一会儿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去医务室看看:“这身体是自己的,下次考试要是身体不舒服就举手打报告,不用强撑着,都疼得胡乱答题了……难怪字也花成这样,行,那你先回班吧。”
两人一齐松了口气。
许盛也想回班,然而周远一嗓子把他喊住:“你刚才听没听!听没听!我给你推是什么公式,你推的又是什么,你往纸上画个三角形是想给我推个勾股定理?!”
“……”
等许盛拎着课本解决完那道公式,回班时发现班里人走得已经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来下节课是体育。
看来今天的体育课没被其他老师占。
许盛刚经过后窗,准备从后门进去,就看见后门门口倚着个人。
少年倚着门框,身高腿长,浑身冷意,光线从外面照过来刚好打在走廊上、却在他面前戛然而止。他这回校服领口倒是没扣到最后一颗,估计是刚才办公室氛围太窒息、抬手解开了两颗,听到脚步声,少年漫不经心抬了眼,很明显在等人:“过来。”
尽管许盛当过一段时间的邵湛,从外人角度去看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许盛心说他今天可能要命丧于此:“下节体育课,你不下去?”
许盛没靠太近,他靠着后窗,和邵湛拉开一条手臂的距离,给自己留下点空间,并且试图测试直接从后窗伸手进去把课本扔桌上的可能性。
邵湛像是看穿了他一样:“是你自己走过来,还是等着我动手。”
许盛说:“有话好好说,别总动手动脚的……”
然而下一秒,邵湛这手还真动上了。
之前在最后考场、包括很多时候邵湛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股劲儿是真实存在的,他动起手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出手奇快,力道精准,一摁一个准,狠得比那种真每天出去打架的校霸更像个大佬。
“操!”
许盛低骂一声,后背抵上门板,被摁的力道倒是不重,邵湛很显然收了力。
邵湛头发长了点,低下头时细碎的发丝半遮住眼,那点“生人勿进”体现得更加明显,下颚线条流畅、刀雕似的,再往下是少年突起的喉结,许盛看着那喉结动了几下。
邵湛:“你那句英文,什么意思。”
许盛也懒得反抗,有门板他就顺势倚着:“古人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不是这么翻的么。”
许盛又说:“为了把你这英语作文逼格凑高点,我他妈特意找的名言,翻译得那么精妙,我自己考试的时候都没有发挥过这么高超的英语水平,你和老孟居然都没看出来。”
“……” 敢情你还挺委屈。
许盛:“你品,你细品,翻书的声音是不是哗哗,写字是不是唰唰。”
邵湛:“你还是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