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赠尔一碟神仙肉

东望山与昆仑一般,不见春秋转,不闻岁月流,大抵八荒六合的仙山都是这般,嫌慢时,日子过得愈发慢,嫌快时,日子过得也愈发快。而盈阙以前视日月如无物,如今,盈阙难得地,便嫌日子过得慢了。

故而应下每日手抄百遍清心诀的功课,盈阙便下了山。

出了山门,方才发觉,陆吾在闭关,空桑在种树,天地竟无一熟识。

“唉……”

盈阙轻叹,在云上躺下,两手交叠在腹上,闭眼,嗯,随云飘荡,随缘,随缘。

小狐狸跳上盈阙手背,化作愈发小小一只,蜷成一团,大尾巴摇了两下,环上脑袋,寻了个舒服姿势,安心打起了瞌睡。

在天上飘了几日,小狐狸爪爪挠上眼睛,睡眼惺忪,忽然张成铜铃。

祥云被一只金翅大鹏鸟冲散,可怜甫一睁眼,便摔下云头,小狐狸被吓得炸毛,张口咬下。盈阙吃痛惊醒已往下落了,一壁厢伸手揽住小狐狸在胸口,一壁挥手稳住身形,缓缓下落。

小狐狸冲着金翅大鹏龇牙,盈阙看去,大鹏鸟已飞远去了,腾不出手安慰她,盈阙只道:“罢了,本是我们拦了他的路。既到了此处,下去看看便是。”

渐近大地,才知道下面原是方水域。寂静无声,倒不是无风而浪静,而是透着古怪的寂静。

盈阙御风而去,在岸边寻到一块石碑,上书:澹荡湖。

盈阙正自出神,未觉身后出现了一个俊秀男子,小狐狸窜出去咬了他一口,盈阙方才发觉,小狐狸已窝回她怀中。

“离至我丈外。”盈阙后退一步严肃道。

一句无妨噎在喉头,又咽了回去,男子整了整神色,退后五步,款款施礼道:“神女安好,小仙乃这澹荡湖畔的土地琼君,敢问神女仙乡何处?此间湖君最是好客,神女可愿往休憩一番?”

盈阙不愿理他,转身乘风离去。飞在澹荡湖之上,忽而想起了在东望山上时,白泽帝君予她的教导。

“往后见可怜事、罪孽事,你插不插手?”

“若……”

帝君打断:“好!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啊!”

“我未……”

再次打断,帝君捻着胡须,欣慰笑道:“乖徒儿,为师知道你的心意了,既然已应下,那往后见了闲事便多管管。”

盈阙无奈:“我本不在他们因果之中,若扰乱了他们的因果,如之奈何?”

帝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盈阙的脑门:“那我今日便把你踹进因果之中!这课业我已布置于你了,你看着办吧!”末了,又瞪了她一眼。

念及此处,又想到方才金翅大鹏一难,或当真是天命缘定,盈阙摇了摇头,认命地回去了。

土地琼君仍在原处待着,面含微笑,恭敬施礼相迎。

盈阙问他:“为何这湖方圆百里了无人烟,不见生灵?”

琼君面露难色,答道:“此关乎澹荡湖君之私,这……小仙实在不敢多言,若神女欲知其中缘故,不妨让小仙陪神女去谒见湖君?”

看着不起浪的湖面,竟看不透粼粼波光下的光景。

盈阙默念一遍,多管闲事,闲事多管,忍住想踏上祥云的脚,想了想又问道:“饕餮一爪能挥散你们湖君么?”

琼君愣了一下,笑道:“神女说笑了,饕餮乃是上古凶兽,湖君怎会去招惹。”

“哦,引路。”

琼君颔首,祭出宝器,挥袖分开湖水,辟出一条水道。

盈阙抬手安抚蠢蠢欲动的小狐狸,看了眼那宝器,不过是只成色一般的辟水珠,按寻常道理,一方水君下辖的土地仙,分水术当是不成问题。

使用辟水珠在仙族一贯被认作是示弱,一方水域的东道主以辟水珠开路算是失礼,一般要么是受了什么伤,灵力有损,要么,便是不想在人前展露法术灵力,想掩饰什么。

见盈阙盯着辟水珠,琼君垂首羞涩道:“小仙资质鄙薄,神女见笑了。”

“走吧。”

“是。”

沿水壁走下去,不说虾兵蟹将,竟连一只稍开灵性的游鱼也不见,盈阙目不斜视,神色无奇,只当自己蠢笨不察。

盈阙见到了澹荡湖君,是个极美丽,恍如九天仙子般的女子,鲛绡翩翩,扬起丈余,数只锦鲤嬉戏其间,倏尔远逝,肌肤之上,水纹荡漾,剔透灵动,水凝作履,一步一涟漪,一步一心颤,粉霞盈盈,莞尔晏晏,耳上坠了,坠了两粒圆胖珍珠,眉眼,眉眼……

眉眼看不清了。

醒来时,已被关在牢笼中,上结符印,小狐狸趴在地上舔着她的手背,手背上有两小口痕迹,一口是在被金翅大鹏冲撞时咬的,一口想来便是方才昏迷之时被咬的。

盈阙想站起来却有些乏力,便干脆靠着笼子半坐着,拍拍笼子,澹荡湖君果然过来了,身后跟着琼君。

盈阙静看澹荡湖君走近,仍是姣好之至,却不似之前那般神魂颠倒了,不过琼君追随着她,眼中炙热痴狂,令人心惊。

盈阙神色平静地开口道:“原以为你是无奈受制,不想是甘之如饴。”

琼君没有理盈阙,只入魔般地望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妖。

初试搭话,不想便出师不利,盈阙又转向那个女妖,疑惑道:“若饕餮与你打架,你也使惑心摄魂之术么?”

女妖歪头笑道:“那种不识风情的上古老物,我招惹它作甚?”

盈阙:“哦,你打不过它,一招也活不了。”

女妖一时没明白,回头问琼君:“嗯?你与她说什么了,饕餮是怎个回事?”

琼君这才施舍了个眼神与盈阙:“不必当真,一个傻子罢了。她是上仙之身,你吃了她是大补。”

女妖掩嘴轻笑,煞是动人,又教琼君看呆了。

盈阙问:“你是谁?为何假扮澹荡湖君,残害此间生灵?”

“你这娃娃大约是初次独自出门吧?瞧瞧,都叫家里惯傻了。”女妖携琼君转身离去,远远地,盈阙听到琼君唤她,嫣然。

盈阙瞧着小狐狸发怔,道:“她是要吃了我们么,九幽狐狸肉好吃么?”

小狐狸委屈得泪眼汪汪。

盈阙伸手去揭符印,未想符印灼消了手上裹挟的寒气,灼伤了掌心,盈阙慌忙缩回,却发觉手心结不起冰雪,伤口不愈,血便顺着手腕,蜿蜒出一道红痕,在莹白臂弯间滴落。

“唉,看来可先予你尝尝上仙肉了。”

小狐狸从盈阙怀里扒拉出一只鲛绡,盈阙缠系在手上,冰凉凉的。

然后哀怨地背转过身,小狐狸用浑圆的一团背对着盈阙,怨念实在过深,盈阙想忽视都不行,只好抱起她,说:“她既要吃,总会把我们放出去,等出去再同他们打架。”

不知是不是被听到了,琼君忽然走了过来,全然没有在湖边时的温和,一脸冷漠,甚至几乎是仇视。琼君抬臂施法,将笼子举起往女妖那走去,那有只大鼎炉,正燃着烈火,琼君把盈阙和狐狸同笼子一同丢了进去,盖上炉盖。

“……”盈阙对小狐狸道,“对不住,是我见识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