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向小井户道歉!山室是下定了这个决心以后,离开家的。他要去小丼户家里,在小井户的面前跪下来,真诚地向他道歉。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山室隆哉毫无目的地走在小区里,他的精神几乎要跨掉了。
山室隆哉“出卖”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一个熟人,还是一个跟他一样,被单位炒了鱿鱼的“同伴”。小井户离开百货商场一年了,也就是说,他的失业保险金已经领不到了。
年近五十的小井户,能找到新的工作吗?
傍晚所有频道的电视新闻报道的,都是妓女被杀事件,家里订的晚报,也用通栏的大标题,作了很大篇幅的报道。
好像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正如姓榊原的刑警所说,公寓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烧光了,很难采集到凶手的指纹、毛发等证据。受害者相泽笑荡花的尸体被烧焦了,验尸结果表明,凶手将其杀害以后,又放火烧了尸体,杀害她的方法不明。
根据邻居的证词,火灾发生六小时以前,即前一天晚上十点左右,笑荡花的房间里来了客人,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杀人者行凶目的亦不明朗——抢劫,强奸,怨恨,都有可能,却又无法确定。相泽笑荡花的交际很广,认识的人也很多。弄清楚笑荡花到底跟多少人有过来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恐怕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小井户不可能是凶手。
山室隆哉听说:小井户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饱尝裁员之苦的人以后,更加坚信这一点了。
不管社会上的人怎么看,山室隆哉心里最清楚。在一个公司里,工作了二、三十年的人,被那个公司赶出来以后,哪怕再缺钱花,也不会去做强盗,做小偷。到了中年被裁掉的人,心境都是一样的。
他们不是想要钱,而是想工作。用工作换来的钱养家糊口,仅此而已。
“去向小井户道歉!……”山室隆哉是下定了这个决心以后,悄悄地离开家的。他要去小井户家,在小井户面前跪下,真诚地向他道歉。
“我能够做到吗?即便能做到,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山室隆哉心中颠三倒四地扪心自问,不断反思着,“不想丢脸,不想被人怨恨。是自己让刑警,把注意力转向小井户的,就算下跪道歉,能把自己洗清吗?”
这种担心,一直萦绕在山室隆哉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刑警们到医科大学去调查了吧?如果去调查了的话,那个把头发染成了茶褐色的研究生,肯定不会为我考虑,肯定会扬扬得意地,把用了哪些药物讲给刑警们听。
自己不正当领取失业保险金的行为,会被警察发现吗?一旦被发现,不但要把已经领取的,所有失业保险金退回去,还要缴纳相同数额的罚款。到时候,法子会怎么说呢?仅有的一点存款,也得取出来,彻一郎和让二郎要上大学,只能是一个梦想……
一想到这里,山室隆哉顿时绝望了。
山室隆哉没精打采地往前走着。
走到小区公园的时候,山室隆哉想起:“自己第一次跟小井户说话,就是在这个公园里啊。”
那是小区搞的联欢会,山室隆哉跟小井户一起,用炭火炙烤维也纳香肠。因为两人都是服务行业的,所以十分谈得来,欢笑声不绝于耳。烤香肠全都卖了出去,两人还为香肠顺利卖完而干杯。
聊天的时候,两人哈哈大笑。小井户说:“等到我退休以后,要坐豪华客船去旅行,绕地球一周。”
山室问他:“你们是两口子一起去吗?”
小井户非常认真地说:“马鹿野郎!……我能够带她去吗?……一个人去,绝对是一个人去!……”
山室隆哉被小井户逗得肚子都笑痛了。
拐过第三个弯,就可以看到小井户的家了。
“还是应该去道歉啊!……”山室隆哉再次下定了决心,拐过弯去。
不远处,就是贴着乳白色外墙砖的小井户的家,山室隆哉向那里渐渐靠近了,突然停住了脚步。小井户家门前停着那辆白色的皇冠轿车!
山室隆哉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小井户家的门开了,小井户踉踉跄跄地,从里边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姓榊原的光头刑警,一个是戴着眼镜的年轻刑警。戴眼镜的年轻刑警,把白色皇冠的后车门拉开,催促小井户上车。
山室隆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还有一个人也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那个人就是小井户的太太,她站在家门口,呆呆地看着丈夫被警察带走。
小井户那细瘦的身体,很快就消失在了白色的皇冠轿车里,姓榊原的刑警也跟着钻了进去。戴眼镜的刑警坐上正驾驶座,白色皇冠轿车缓缓开走了。
“怎么可能,小井户竟然被警察给带走了!……”山室隆哉在心里反复大叫着。
白色皇冠轿车朝山室隆哉这个方向驶来,从山室前边经过的时候,卷起一阵旋风。山室的视线在一瞬间,跟小井户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小井户的眼睛跟死鱼的眼睛,没有什么两样。
山室隆哉扭头向小并户家看去。小井户太太像是在祈祷似的,在胸前双手合十。山室隆哉再回过头去,看着那辆白色皇冠,结果只能听见排气的声音,车已经拐弯了,看不见了。
山室隆哉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法子和让二郎正在看电视上的八卦节目,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哈哈大笑。彻一郎好像正在二楼学习。
山室隆哉走进卧室,一头钻进了被窝里,紧紧闭上了眼睛,可是,却无论如何怎么也睡不着。就算头不疼,他也不可能睡得着。
半夜十二点多,法子也钻进了被窝里。跟平时一样,法子像变戏法似的,很快就睡着了。法子睡着以后,非常有规则的呼吸,让山室隆哉感到,那就是这个房间的呼吸。
山室隆哉连一秒钟都没有睡着……
这天夜里,头痛随着心跳,扩散到头盖骨里的每个角落,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他拼命地支楞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凌晨五点整,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在山室隆哉家门外停了下来。“咚”的一声,报纸被投进了信报箱。
山室隆哉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出大门打开信报箱,拿起报纸,就往起居室里跑。
跑进起居室,把报纸放在茶几上,先合掌祈祷,然后才翻开报纸。
“这么快就登出来了!……”
山室隆哉眼前的景物全都扭曲了,报纸也变成了黄色的,撑在茶几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妓女被杀事件神速解决……凶手一年前被裁员……入户盗窃……被发现后行凶……小井户忠亮,五十岁……”
小井户的照片也登出来了,细瘦的脸僵硬得异常。他低着头,视线向下。眼睛依然如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样子,是一双死鱼的眼睛,混浊且没有光辉,失去了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山室隆哉等心情平静下来以后,才开始认认真真地看报纸上的报道。
小井户彻底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为了盗窃钱财,晚上十点以后,物色了好几户没有开灯的人家。当他发现位于一楼的相泽笑荡花家里的窗户,没有插插销以后,就悄悄地潜了进去。
没有想到,正在黑暗中翻衣柜的时候,相泽笑荡花突然回家来了。相泽笑荡花见状,惊得大喊大叫,小井户捂住她的嘴,随后将其掐死。邻居听见十点多钟有客人来,实际上就是小井户在行凶。
姓榊原的刑警之所以那么严厉地,追究九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理由就在这里。
行凶之后,小井户马上就回家了。回家以后,由于担心自己的指纹或毛发,真的留在了现场,小井户坐卧不宁,于是趁家里人熟睡之机,于凌晨三点左右开车再次来到相泽笑荡花家里,为消灭犯罪痕迹,他又点了一把火,然后逃回自已家……
报道也谈到了小井户被裁员的事情:“犯罪嫌疑人小井户,以前供职的百货商场,经营陷入了困境,去年十月,小井户和另外四十余名职工被解雇。在那以后,小井户一直找不到工作,靠打工和岳父岳母的支援,勉强维持生计……”
报道最后,还刊登了已经跟小井户见过面的辩护律师说的话:
“小井户本人说:‘我犯了罪,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我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他深刻反省过,被逮捕之前正准备向警方自首。”
山室隆哉合上报纸,全身颤抖着。狗娘养的,自己连自首的时间都没给小井户,就把他给“出卖”了。是自己强制性地,结束了小井户的人生啊。
山室隆哉紧紧地咬着嘴唇,咬得嘴唇生疼。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没有用的人”。
山室隆哉的内心深处,依然相信小井户忠亮——这个被炒了鱿鱼的小井户,不可能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