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川正在向一个好像是从学生食堂偷出来的塑料托盘里倒洗涤液,然后他把吸管的一端插进去,轻轻一吹,生成一堆半圆形的肥皂泡。
汤川又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制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把多个硬币叠起来形成的。
“这是钮磁石。”他把它靠近肥皂泡。
肥皂泡开始在托盘上滑动,向磁石靠近。汤川移动着磁石,肥皂泡在后面也紧跟不放。
“喂!”草薙忍不住出声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它又不是金属,怎么会被磁石吸引呢?”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汤川又把磁石放会口袋里,问草薙.物理学家戏弄这个理科白痴的好朋友。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
“可能是你在洗涤剂里做手脚了吧,比如在里面混点金属粉末什么的。”
“要是混了金属粉末,”汤川说,“它就没法形成肥皂泡了。”
“那你一定是掺了别的东西。是不是有可以吸引磁石的化学物品?”
“我什么也没有掺,它就是普通的洗涤剂。”
“普通的洗涤剂能被磁石吸引吗?”
“从理论上来讲,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的状况不一样了。”汤川边说边走近洗碗池,从上面的厨柜里拿出两个杯子。草薙郁闷地想,又是速溶咖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就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告诉我吧。”
“被磁石吸引的,”汤川往杯子里倒入咖啡粉末,回头看了看草薙,“并不是洗涤剂,而是里面的空气。”
“空气?”
“准确地说,是氧。氧具有比较强的顺磁性。所谓的顺磁性,就是能够被磁石所吸引的性质。”
“啊?”草薙盯着托盘上还没有破灭的肥皂泡看个不停。
“人类的惯性思维有时候是很糟糕的。虽然人们知道肥皂泡里面有空气。但因为眼睛看不到,就常常忘记了它的存在,这样一来,我们生命中的很多东西就被忽略了。”汤川把电水壶里的热水倒入杯中,轻轻搅拌了几下,递给草薙.“你其实是想说,我的人生里到处都是被忽略掉的东西吧!”
“啊,这才是人生啊,也不错!”汤川好像很陶醉地喝了口速溶咖啡,“你接着说!”
“我说到哪里了?”
“说到灵魂出壳了,说送到搜查本部的信里写着,一个孩子的灵魂出壳了,你就说到了这里。”
“啊,对!”草薙也喝了口咖啡。
寄信人的名字是上村宏。
信的开场白是:关于在杉并发生的那起杀人案件,我知道点线索,不得不告诉你们,所以我才动笔写了这封信。虽然他用了“动笔”这个词,但信实际上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上村在信里反复强调,自己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在此基础上,他又说,自己的儿子很可能是重要的证人。还说,好像和这几天刑警一直在调查的红色汽车有关。
简明扼要地说,他的儿子,一个叫忠广的少年在7月22日白天看到—辆纽色Mini Cooper车停在河边。信上还详细地记载了目击时间:下午2点左右。
到此为止,信里的信息都颇有价值。刑警们以为下面会说些具体的内容,但下文却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信的后面补充道:我儿子并不是通过一般的方法看到汽车的,他是在发高烧卧床的时候,在灵魂出壳后,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看到的——当念信的刑警念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像被狐狸迷住了似的一脸茫然,紧接着是惊呼声,还有人失声大笑。到虽后,大家都变得很愤怒。他们那么认真地听,没想到原来是个恶作剧。
但是信里也有一些不能完全忽略的内容,那就是那个灵魂出壳少年所画的画——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车跃然纸上。寄信人用相机把画拍了下来,和信一起寄了过来。
“在信上还留了电话号码,我试着打了那个电话。”草薙对汤川说,“开始我想,他可能是个头脑不正常的男人。但是从电话里听上村这个男人在说话时还是有根有据的。他一开始就说,他满怀诚意地给我们写了信,又担心我们误解他是在搞恶作剧。他接到我的电话特别高兴。他的措词很礼貌,我对他的印象也不坏。”
“你和他聊什么了?”汤川问。
“首先我确认了一下写信的事,就是说我们想确认一下他写这封信是不是认真的。上村很肯定地说,他发誓,他写的是事实。他让我们相信他这话的时候,特别恳切。”
“如果‘恳切’能够决定所有事情的话,那你们的工作岂不是变得很轻松吗?”汤川立刻带着讽刺的意味反问起来,嘴角上还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这令草薙很恼火。
“我并不是相信他,只是向你介绍了一下上村的情况而已。”
“那你说的什么‘礼貌啊’,‘恳切’啊,这些话对介绍情况来讲毫无意义。”汤川拿着杯子坐在椅子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证据,问题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个少年真的灵魂出壳了?”
“按你的说法,那种事情一定是不可能的吧?”
“科学家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对任何现象不屑一顾。如果有证据,你一定要提供给我哦。我可事先声明,那张画本身是无法成为证据的,他们也有可能是从谁的嘴里听说你们在展开调查,然后面了这幅画。难道不是吗?”
草薙鼻子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也有可能吧。”
“是啊,”汤川仰脸看了看草薙,“那么难道没有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了吗?”
“这个嘛……就在那孩子灵魂出壳的当天,上村把那张画给他认识的一个编辑看了。他想和编辑商量是不是把这件事登在杂志上。对了,我忘了说了,上村的职业是自由撰稿人。”
“孩子灵魂出壳的那天是7月22日吗?”
“是的,就是长冢多惠子在杉并被杀的当日。那时候上村当然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可能预测到那张画会有多重要的意义。”
草薙发现朋友那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终于闪出一线光芒,让老朋友对本案产生兴趣的预期目标终于实现了。
“怎么样?”草薙说,“这些是有力的证据吧!”
然而汤川并没有作答,只是用了很长时间去喝那已经不再好喝的咖啡。他的目光也一直望着窗外。
是他们的头儿间宫说的,去找那个伽利略老师商量一下吧。草薙有一个好朋友是物理系副教授,到目前为止,只要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件,从这位了不起的人物那里,就能获得宝贵的建议。这在草薙的队伍里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实际上,在搜查本部里,大家都困惑于如何处理这封信。本来这个情报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获取该情报的方法却存在问题。警察根本不能把它作为正式的搜查资料来处理。那么把它忽略不计就可以了吗?目前还没有人敢下这样的结论。
上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这一点,也让警察们头疼,因为搜查当局想尽可能不让媒体知道这件事。
“不是有书描述过吗,”汤川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十个或者二十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灵魂出壳过。确切地说,书上写的是体外脱离,作者好像还亲身体验过。据说那时候他感觉身体像是漂浮起来了,不但能听到人的说话声,还能看到完全陌生的遥远地方的景象。事后调查发现,她看到的那些情景和现实在细节上都完全一致。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听说这就叫做远距离透视。在英国有两位学者曾经做过远距离透视试验,得出的结论是意识真的可以以某种形式脱离肉体,到别的地方获取信息。”
说到这里,汤川笑着看了看草薙说:“那个少年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吧。要是选样的话,无论是体外脱离还是远距离透视,都会对你们的搜查工作有帮助。”
“连你也会这么说?”草薙皱了皱眉头,“我没和你开玩笑,现在这样根本没法写报告啊。”
“有什么不行的,就这么原封不动地写,我想那一定会成为一份特别新颖的报告。”
“你就是觉得事不关己啊。”草薙挠着头说。
汤川低声笑了起来。
“好了,你别生气啊!我之所以引用那本书里的话,还告诉你的确有人提出过这么不可思议的课题,就是想说这种事并不罕见。你不要总被一些特殊性弄得晕头转向的,只有把注意力放在客观事实上,才有可能发现别的答案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了你的描述,我首先想到两种可能性。假设那个叫上村的什么人和他儿子都没有说谎的话,”汤川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可能,那孩子灵魂出窍的梦境很偶然地与事实一致,他醒来后画的汽车很偶然地与犯罪嫌疑人的口供相吻合。”
“我们科长也是这么说的。”
听草薙这么一说,物理学副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之前就说过了嘛,你们科长还是很有逻辑性的。”
“可惜他就是有些死脑筋。那另一种可能性是什么呢?”
“少年的真实记忆。”汤川说,“实际上,那孩子的确亲眼看到了Mini Cooper.当然是在他醒来的时候。但是他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甚至忘记了自己见到过这辆车。很可能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才把真实的经历当成了灵魂出窍。”
“要说第一种可能性,梦的内存和嫌疑犯的供词竟然那么吻合,这也太巧了吧?连车顶的白色、发动机罩子上有道白线什么的,都完全一致。即使是在相同款的Rover Mini车当中,也只有Mini Cooper才有这个特征啊。”
“那少年也有可能是个汽车迷啊。”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摇了摇头。
“据上村所言,那孩子对汽车知之甚少。”
“是吗?”
“第二种可能性,如果少年真的见过这辆车,那就和我们的搜查有直接关系了。”
“你要是想调查这个,也没多难啊,”汤川说,“把那孩子的画和实际地形比较一下。就不准推测出他是在什么地方看到那辆车的。如果能够弄清他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就更好了。”
“原来如此。”草薙认同地点点头。
“嗯,你要加油啦!有什么新进展最好通知我一下。”
“什么?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就我今天说的这点事,你一个人去就足够了。”汤川扬了扬眉毛说。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在假设上村和他儿子没有说谎的情况下做的推测,也就是说,依然不能否定他们有撒谎的可能。我想在勘察现场的时候顺便见见上村父子,可你……”草薙站起身,把手放到汤川的肩膀上,“你觉得我这个理科白痴能识破他们是不是在撒谎吗?”
听了草薙的这一段说辞,汤川显得一脸厌恶。
“我做梦也没想到能被你这么吹捧啊!”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