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满西楼

陶耀祖等人见小女儿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身子似乎没什么大碍,俱都放下心来,陶玉珠倒是为刚才的举动感到有些愧疚,唯有陶婉珠若有所思的看着小宝儿。

吴氏见两个女儿有些凌乱的学服,终于想起女儿们放学回家,这个时候该用晚饭了,于是对陶婉珠陶玉珠两姐妹吩咐道:“天都快黑了,晚饭我已经做好了,你们两个随爹爹先去吃,我给宝儿喂完粥就来。”宝儿从医馆回来后就一直睡着,一点东西都没吃,丈夫方才去医馆询问,顺哥儿代其祖父告知宝儿昏睡不醒乃是药物和针灸的关系,并不碍事,算算时间大概今晚就能醒过来,此后便无大碍了,所以她方才端了碗粥上来,好方便宝儿醒来可以吃。吴氏如是想,说着她正要从陶耀祖手里接过小女儿,不料陶宝珠却不肯离开。

“娘我想和爹还有姐姐们一起吃饭。”陶宝珠不想错过任何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刻。

吴氏见状笑道:“宝儿舍不得爹爹姐姐了,那好,咱们一家人好好一起吃一顿饭。”

陶耀祖也笑了,抱着小闺女掂了一掂,哈笑道:“哎呀,咱们家的小宝儿都这么沉了,再过些年爹爹就抱不动了。”

这话再次刺痛陶宝珠的心,她思绪有些飘忽,似乎想起什么,紧张的再次揪紧陶耀祖的衣领,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闷闷道:“爹爹抱不动女儿,就换女儿背着爹爹走。”因为爹爹的腿断了,再也走不动路了,可是因为赌气她一次也回来瞧瞧爹爹,直到爹爹死后她才后悔莫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一定要好好弥补那些遗憾。

陶耀祖闻言楞了一下,随即心里暖成一片,原来女儿真是爹爹的小棉袄,闺女短短一句话,就把自己感动的眼眶有些润了。

吴氏面上含笑看着这对父女,陶婉珠却皱紧了眉,而没人瞧见的角落里,陶玉珠显得有些落寞,随即她收起失落的表情开口打断道:“我饿了,去吃饭喽!”

众人这才回神,纷纷下楼,陶宝珠出了屋子才感觉到一丝寒意,东西两间阁楼上层都修出一条联通的走廊,门扉是精心雕琢过的,虽不华丽,胜在别致,出了屋子,下了楼梯,中间是空地,摆放了石桌石椅,周围种了一些花草,阳春三月,花开的分外艳丽,陶宝珠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屋子,西厢阁楼上的三间相连的屋子分别是她们姐妹三人的闺房,只不过两个姐姐后来嫁了人,她们的屋子便空了,只剩她一人,空荡荡的西厢,每到夜晚就安静的可怕。

陶宝珠楞楞的看着屋子,直到家人的谈笑声才将她拉出方才的思绪。

“爹爹,听娘亲说,你又研制出一款新的香膏,我想要嘛,正好帮你试试这新香膏好不好用。”陶玉珠收起方才的情绪,这会儿同父亲撒起娇来。

陶耀祖还未开口,吴氏先反对道:“不准给,你上回那香膏还剩半盒没用完,还敢再要,咱家那些胭脂水粉是要卖钱的,哪里可以像你这样浪费,再说如果你能将打扮自己的这份心放在课业上,就不至于回回被先生留堂罚抄,还连累你姐姐等你。”

陶宝珠静静地听着,心道:是了,家里是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开了一间木槿阁,就在南城,离家只有几条街,爹爹做香膏的手艺比青州最出名的胭脂阁还要好,只可惜咱们家是小本买卖,大户人家根本瞧不上咱们家的货,而爹爹也不屑于为此奔波游说,宣扬自家货物,他宁愿窝在南城,做做老熟客的生意,有空了便研究制作新品。

陶玉珠被自家娘亲这么数落一番,甚是气闷,想要反驳却无法反驳,最后声粗气短的说道:“我哪知道先生每次都考那么难得题,又不是我想留堂的,就是先生太闲了,老爱揪着我不放。”

陶婉珠打断道:“玉珠不可对先生不敬。”

陶玉珠意识到自己失言,惊吓般的捂住嘴,眼睛瞪的大大的,仿佛害怕这话传进先生的耳朵,最后她吐了吐舌头应道:“我再也不敢了”陶玉珠讨好的看着阿姐。

大姐可是在学院里管着纪律的,最尊师敬道的,再她面前说那样对先生大不敬的话,就算是自家姐妹,陶婉珠也不会轻饶。

果然陶婉珠板着脸说道:“将书院的训言抄一百遍,三日内给我,不可找人帮忙。”

陶玉珠惨叫一声:“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说这种话了,你就饶了我吧!”

陶婉珠毫不留情的往前院去,陶玉珠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求饶。

陶宝珠记了起来,女学!青州只有一个启明女学,而这所学院不仅只招收女学生,还招收男学子,更确切的说,启明书院有近百年的历史,几乎是大兴建国之初就存在于世的,百年为大兴培养了不知有多少国之栋梁,在大兴民间书院中极有声望,然而它的盛名不仅仅于此,而是它开天辟地头一个创立女学,在大兴掀起女子读书求学的热潮,更是出了许多名动天下的奇女子,甚至引起朝廷的关注,但同时它也饱经非议,一些人认为开办女学有伤风化,女子怎可与男子相提并论,更别说像男子一样,抛头露面四处求学,这不是要乱了纲常吗,而一些人认为大兴不该学前朝迂腐刻板的一面,应该开放风气,放宽对女子的束缚,有利于女子相夫教子,深明大义。

尽管非议如此之大,可女学依旧开办起来,甚至得到圣母太皇太后的肯定,自那以后启明女学再无人敢非议,各地也纷纷效仿,如此过去百年了,虽然女子读书的观念已不再是一个传说,可当今皇帝似乎对女学有所疑议,导致女学逐渐式微。唯有启明女学屹立百年不倒,每年想进女学读书的更是不少,而启明收生条件非常严苛,除了每年必须交满三两金以外,还得通过层层考核,得到院长认同后才可进女学学习,而且只有年满八岁不超过十岁的人才有考试资格,是以启明女学不是一个有钱就能进去的地方。

而她的两个姐姐却先后考进了,以商贾之女的身份进入,成了南城出了名的姐妹花,多么好听的名号啊!却成了两个姐姐的索命绳!

如果姐姐们不曾进入女学,就不会传出名声,也就不会有坏人闻名而来,逼迫大姐姐下嫁为妾,那么她们的家就不会散了。

陶宝珠思绪渐深,却被父母的谈话声打断,陶耀祖笑着和吴氏说:“咱家婉姐看似温婉柔弱,实则外柔内刚,而玉姐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就只有婉姐儿能制得住她。”

吴氏瞪了陶耀祖一眼道:“那还不是你给惯的,跟你一个德行,脾气臭的很,一不如意就会闹腾。”

陶耀祖一听,赶紧摸摸鼻子,又把陶宝珠往上抱了抱,赶紧往前走,还哈笑道:“乖女儿,去吃饭喽。”

陶宝珠收回方才差点外露的情绪,扯出一抹笑点头回应。

吴氏看着陶耀祖的背影,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跟了上去。

一家人坐在正厅,桌上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正厅正对着前院,前院比后院要来的大些,青石子铺成的小路直通向大门,陶家人似乎格外爱花,前院空白的地方,建了一排架子,放了许多花草盆栽,不似后院随意播种的花草,这些盆栽的品相算是难得的了,而沿墙种了一排没有院墙高的翠竹,亭亭玉立十分秀丽,还有一口大缸,缸里还有几尾锦鲤,水面上飘着几片小莲叶,而最最显眼的当属那棵有一人粗,长得比围墙还高的梨树了,此时树上开满了雪白的梨花,微风吹过,留下一地雪白。

陶宝珠坐下后第一眼就看到这课梨花树,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以至于不由自主下了椅子,往那棵梨花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