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惶惶乱世之中,如他这般境遇,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
他本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至少持续个三四年是没问题的。
他还寻思着,实在不行这辈子就不回老家了。
在这城中做活,也不用交那般重的税,活的反而还好些。
结果没想到,今夜贼军杀入城中,他主家全家上下被杀。
还好他不住在府中,若不然只怕死的又要多几个。
等他赶到主家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地的尸体。
然后他就被衙役给招来当了民夫。
一直到现在,他脑袋还是有点蒙蒙的,跟一团浆糊似的。
见他有些紧张,尤茂茂便拍了拍他肩膀,笑道:
“别多想,杀个人而已,很简单的事情。”
这汉子茫然的点点头。
尤茂茂忽然问道:“你恨不恨贼军?”
“恨不恨?恨不恨?”
这三个字在这敦实汉子的脑海中回想了好几遍,他自言自语道:
“恨啊!我当然恨!恨得入骨啊!”
虽然主家对他不算多好,但却是给了他庇护,给了他生路,他心中是极为感激的。
就在方才,当他看到主家那一地尸体的时候,眼睛都是一片通红。
想到方才那一幕,他脑海中立刻变得清晰无比。
眼圈有点泛红,但却是坚定的大声喊道:
“恨,我恨死他们!”
“好!”
尤茂茂满意的点点头,指着旁边那一堆石头木头道:
“现在,搬起一块石头来。”
“是。”
那汉子应了声,搬起一块足足人头大小的石头。
尤茂茂让他来到城墙边上,从垛口探出脑袋去。
尤茂茂手中拿着火把,城下也有一些未曾熄灭的火把还在燃烧。
借着这光,敦实汉子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不少黑影在蠕动,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呻吟。
“看见了吗?”
尤茂茂指着下头淡淡道:
“把你手里的石头砸下去!砸准点!”
“是!”
敦实汉子应了一声,想要举着石头扔下去。
只是他手脚都在颤抖,手心因为出汗变得湿滑。
他只觉得浑身无力,似乎这石头有千斤重一般,举都举不动。
天可怜见,他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别说杀人了,甚至都没跟人红过眼动过手!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迟疑,这一组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中不乏讥诮和嘲讽。
“你娘的,你个孬货!这些天杀的贼军这般招人恨,你还下不去手?”
这名敦实汉子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一咬牙,终于把石头给扔了下去。
他运气还真不错,这石头扔下去,立刻便是一声激烈而短促的惨叫传来。
原来这一下,竟然是正好砸中了一个双腿受伤的贼军的胸口。
硕大的石头砸下去,把那贼军的骨头都给砸的断裂。
胸口直接就给砸塌了,内脏也变成了一滩烂肉。
这贼军伤势其实不致命,照理说至少还能支撑个几天。
但现在受了这一下重击,立刻便是死透了。
敦实汉子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倒退了两步,嘴唇哆嗦着: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做得好!”
尤茂茂夸赞了一句,便不再理他,而是招呼下一个民夫上来。
像是壮汉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
第一次杀人,有的人是兴奋,有的人是茫然。
还有的嚎啕大哭。
像是大汉这种,是最寻常的。
根本不用管,自己很快就能调整过来了。
在亲兵们的带领下,这些民夫都开始往下砸石头,目标是那些没死的贼军。
对于这些未曾杀过人的平民百姓来说,这样的杀人方式,还不算是特别难接受。
总比让他们拿到刀子直接砍脑袋要容易一些。
北辰萧看了几眼,便不再看。
他拉着赵主簿走到一边,低声问道:
“赵主簿,你之前着人送来的条子,我看了,那侯家,势力如何?家中可有什么倚仗?”
“便是方才有倚仗,现在也没了。”
赵主簿嘿然一笑,道:
“他们家主和江兆大人交好,两人乃是同窗。”
“若是江兆大人还活着,等贼军退了,你少不得得吃点麻烦。”
“现在章大人已死,他们便什么依仗都没了。”
“既然不足为虑,那就先饶了他们。”
北辰萧冷笑一声。
赵主簿看了他一眼,心里便大致猜到北辰萧的打算了。
想来如果自己方才说这姓侯的会有所威胁的话,说不定现在北辰萧就直接带人杀上门去,将他一家上下给屠一个精光。
反正只要是今夜发生的事情,都推到贼军身上去就可以了。
便是查,也定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城外,贼军大营,王世常的大帐之外。
帐外一字排开五辆大车,上面装的满满当当得,盖着厚厚的毡布。
有些遮掩不住的地方,露出来箱子的一角。
在马车旁边,还站着三四个女子,都是面容姣好,只是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泪,她们旁边有王世常的亲兵看守着。
时不时有巡夜的亲兵往这边看过来,眼神都有些怪异。
而在栅栏外面,更是一幕森严可怖的场面。
就在栅栏外面,足足数百名王世常的亲兵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而在这圈子里头,则是跪着数百人。
跪着的这些人,都是双手反绑,嘴里塞了破布,保证他们没法子乱喊乱叫。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正是李刀疤。
在他后面那些,则是今夜随他夜袭的那些贼军精锐。
每个跪着的人后面,都有一个王世常的亲兵站着,手中利刃出鞘,随时可以一刀斩下。
大帐之内,气氛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
王世常盘膝坐在小几后面,头靠在一个厚厚的垫子上。
他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疲惫,他眉头拧着,微微眯着眼睛,沉默不语。
小几前面两步之处,柯天源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汗水涔涔而下。
他尽量让自己一动不动,但身体还是忍不住一阵阵轻微颤抖着。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他刚一进来跪下请罪,王世常便是一阵雷霆暴怒。
吓得他只是跪下磕头,一句分辩的话都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