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文士低着头，眼中满满的都是怨毒。
片刻之后，一个小厮从这家的后门溜了出来，直奔县衙而去。
一刻钟之后，主簿衙中，赵斓看着手里那张纸上写的字，脸色很诡异。
“你先回去吧。”
他对那小厮和颜悦色道：“这件事，本官自会处置。”
“是！”
那小厮道了谢，行礼之后出去。
赵斓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冷厉起来，他轻轻敲了敲桌沿，低声冷笑。
说着，他把那张纸放在烛火上。
少顷，便是烧成了一片飞灰。
而后，他随手招了个小吏过来，写了张条子递给他，道：“你现在便去西门，将条子给那位陈大人。”
“是！”
那小吏乃是他的心腹，一句话都没多问，应了声是，转身便走。
这会儿，西城头，正是一片极热闹的景象。
几个汉子前后抬着三口大锅沿着马道往城墙上走。
那大锅足足有三尺左右的直径，本来就有些分量。
而现在里面盛满了东西，就更是沉重，两个汉子一口大锅，都是累的直喘粗气。
他们刚一上了城墙，士卒们便是纷纷挤了过来，把他们给挤在中间。
城头之上，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家盯着那三口大锅，都是眼冒绿光，喉头一阵耸动。
老天爷，多少日子没见着肉了？
似乎自从来了元成县，就再没见过肉。
不对，似乎两个月前吃了一顿肉。
有的士卒想起来了，两个月前，单熊带着几个人去一户人家厨房里偷了好些鸡鸭肉回来，大家美美的吃了一顿。
但那顿饭代价可是不小，那大户人家寻上门来。
硬是要把偷东西的贼插箭游街，冯锆总算是难得的硬气了一把，给硬顶了回去。
结果被县尊老爷给叫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通，灰头土脸的回来。
虽说冯老大回来之后还是笑呵呵的，啥也没说，也没责怪别人，但大家心里都挺难受的。
以后也再不偷东西了，省的再害冯老大挨训。
不过并没人上去抢，大家都看着北辰萧，等着他下命令。
北辰萧笑了笑，一挥手：“来吧，敞开吃，要多少有多少！”
老高哈哈大笑的招呼道：“大人都下命令了，还墨迹什么？赶紧吃！”
北辰萧加了一句：“不过咱们这么多人，可得照着规矩，来，排着队，一个个来。”
说着便是走到大锅边上，抄起勺子，却是准备亲自给大家盛饭。
老高劝道：“大人，您怎么能干这活儿？”
北辰萧摆摆手，笑呵呵道：“不妨事的。”
既然要收买人心，那干脆就做的绝一点，干脆一点。
北辰萧向来是擅长这个的。
老高看着北辰萧，眼中神色极是复杂。
有感动，有佩服，还有一丝戒备。
他知道北辰萧多半是在收买人心，但人家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就是收买人心了。
但是他这么做，你明知道他在收买人心，也是不由自主的会让自己被他收买了去。
之前的冷漠，越发衬托的北辰萧现在对他们的热情和关切极为难得。
他很感动，但他也在猜测北辰萧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也是心中那一丝戒备的由来。
亲兵们很自觉的都站在了后面，把那些刚分过来的士卒让在前面。
北辰萧在那儿掂着勺子，却发现没人上来。
眼见得这些士卒似乎有些胆怯，他笑了笑，朝着最前头那士卒招招手，笑道：“过来！”
“是，大人！”
那士卒应了一声，不敢不过来了。
北辰萧也不说啥，直接从他手里把碗抢过来，给盛了满满一大碗大猪肉片子。
里头还有大肠，猪心，猪肺这一类的下水。
连肉带汤，端在手里都是沉掂掂的。
“来，接着。”
北辰萧笑着递过去。
那士卒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北辰萧摆摆手道：“去吃吧！”
又招呼道：“来，下一个！”
后头那士卒胆子大了些，走上前来，先朝着北辰萧行了个礼，道：“谢大人赏小的饭吃。”
他倒是会说话，不说谢大人给盛饭，而说谢大人赏饭。
换了这一个字，可就让人听着舒服多了。
北辰萧挑了挑眉头，打量了一眼眼前这汉子，精瘦精瘦的，只是瘦而不弱。
他把袖子和裤腿都卷了起来，露出来的黝黑肌肉像是钢铁浇铸的根根铁条一般，看着极是结实有力。
“你叫什么名字？”北辰萧问道。
那士卒受宠若惊，哈了哈腰道：“回大人的话，我叫杨麻子。”
“杨麻子是吧？”
北辰萧给他盛了一碗，笑吟吟道：“好汉子，多吃点。”
有了这两个前例，后头的士卒们也不畏畏缩缩的了。
都是上前磕个头道谢，然后把碗递过去。
不用说，这碗自然是来源于那士绅家中。
尤茂茂等人不但占了他家厨房，还把他家的厨具也都给拿了来。
也幸好这户人家口数多，若不然碗筷什么的还真不够。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和和气气的，北辰萧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更是会多付他一些银钱。
但这士绅侯员外的家人，上来就说的那般难听，尤茂茂直接动了手，见了血。
北辰萧也就不会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尤茂茂是他的手下，是他的亲兵，北辰萧自然会给他撑腰。
那就不用再客气。
而且北辰萧也实在是对这侯员外的言行非常不满。
现在都大敌临头，贼兵兵临城下了，这些有点功名的士绅甚至是士绅的奴仆都敢对军兵们颐指气使。
北辰萧简直给气笑了，笑了之后，则是深深的悲哀。
他们目光短浅么？他们不知好歹么？
他们不知道现在这些军汉才是他们的依仗么？
只怕不然。
他们这么做，恐怕是因为他们的惯性。
他们已经习惯了看不起军汉，鄙夷他们，羞辱他们。
哪怕是现在，也是被惯性所驱动而已。
军汉们现在都是这个待遇，以前是什么样子，北辰萧已经可以想见。
北辰萧也算是给他们出了一口气。
士卒们都端着碗，或坐或蹲或站，一个个狼吞虎咽着，吃的极为香甜。
他们实在是太饿，与他们而言，这碗里的肉，就是无上的美味。
实际上，绝大部分百姓，一年也是未必能吃上一次肉的。
没人说话，只能听到一阵阵刺溜刺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