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结义

真正关心陆凯怎么死的人,只有陆抗一人。

江东能维持这么多年的稳定,根源就在陆家兄弟二人身上。

陆凯在内,陆抗在外。

但现在陆凯死了,陆抗仿佛断线的纸鸢,不知会飞到何地。

没有江东支持的荆州能挡住大秦的步步紧逼吗?

“欺人太甚,依属下看,不如矫诏江东,尽起荆州大军,先平钟会,再除孙……太上……”吾彦怒道。

他是陆抗提拔起来的,自然只认陆抗。

左奕道:“钟会与太上皇鹬蚌相争,大将军正可坐收渔利!江东落在钟会、太上皇手中,还不如将军得之!”

如果是十年前,陆抗或许会有这个兴趣,毕竟当年的他也不是善男信女,先吞施绩部众,占据江陵,再平西陵,夷步氏三族,出手狠辣果决。

然而,现在的江东还有什么争的?

秦人已对江东三面包夹,眼看就要大战了,江东依旧内斗不止。

“大司马到底是怎么去的?”陆抗没理会左奕和吾彦,更不会相信是秦国出手。

秦国根本用不着这么做。

襄阳之战,东吴的底细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将无斗志,军无士气,人心离散,只需秦国百万大军南下一阵恐吓,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屈膝投降。

“大司马……几年前身体就一直不好,这一年来劳心劳力,越发不支,前段时日苦劝太上皇隐忍,劳累过度,发病而逝……”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

陆家作为江东第一大姓,自然不缺死士和细作。

陆凯今年七十有三,也算是高寿了。

写给陆抗的信中,多次提及身体欠佳,有归隐之意,不过国家艰难,只能勉力支撑下去。

陆抗长叹一声,“大司马于此时离世,莫非天意乎?”

“大将军,秦人有使者至!”亲卫在门外禀报。

陆抗哀兄长之死,本不想见,但众将全都抬起了头,目光灼灼。

周瑜、陆逊、丁奉被选入武庙,极大振奋了荆州吴军的人心。

这时代的人普遍重视名声。

能被敌国认同,则更是无上的荣耀。

一个武庙,其实已经瓦解了江东的士气,大秦展现出来的气度更令他们心折。

“传。”陆抗挥手道。

李密入内,冲陆抗拱手,“大将军节哀。”

一句话就赢得了陆抗的好感。

以往的使者要么趾高气昂,要么胆小怯懦,全无李密的气度。

陆抗一看就知道来的不是泛泛之辈,“承蒙阁下挂怀,不知此次驾临,所为何事?”

李密道:“一来是为大司马吊丧,二来是劝大将军归秦。”

秦国使者来干什么,不言而喻。

与其满口胡言,还不如直截了当,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陆抗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既食君禄,当为国分忧,陛下对大将军仰慕已久,常言大将军有古名将之风。”李密说了一半,剩下的话却咽了回去。

天下没人敢无视大秦皇帝。

饶是陆抗心性沉稳,也忍不住面色一动,但很快心中就升起警觉,此人口舌太厉害,稍不留神,就被他的言语牵着鼻子走,“大秦皇帝心意,某已知晓,若无他事,请回。”

李密一肚子的话全都没机会说出口,不过跟陆抗这样的人交锋,点到为止即可,“此是陛下亲笔信,大将军军务繁忙,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便潇洒的转身离去。

人虽然走了,堂中诸将的眼神还一直挂在他的背影上。

陆抗捏着亲笔信,心中也是此起彼伏,然而终究没有拆开,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投入炉火。

一缕黑烟升起,缣帛化作灰尽……

建业。

钟会正冷笑着。

蒋斌额头上全是冷汗,这种事情越辩越黑。

而且也没有争辩的必要。

“哈哈哈——”一旁的蒋舒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钟会的目光从蒋斌身上挪开,转到蒋舒身上,“三弟何故失笑?”

“不忠不义之人,莫非兄长是在说某?”蒋舒花白的鬓发倒竖起来,眼底升起一阵阵血红。

当年正是因为他的背叛,以致傅佥兵败身亡,既对故国不忠,也对袍泽不义。

傅佥宁死不降,也一直是蒋舒心底的一根刺。

现在钟会把这根刺挑出来又刺了下去……

其实当年蒋舒投的是司马家,是中原,而不是钟会,本以为会荣华富贵,却没想到转战东西,九死一生,怨言早就有了。

不过他隐忍在心,一直没说出口。

钟会现在荣华富贵了,还在画大饼……

蒋舒吃了这么多大饼,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钟会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哎呀,三弟别往心里去。”钟会轻描澹写的挥挥手。

正是这种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蒋舒。

当年司马昭二十多万大军围攻寿春,钟会穷途末路,不得不以结义为手段,让两人为他拼命。

现在钟会上岸了,两人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锵”的一声,蒋舒拔出腰间长剑,盯着钟会,“兄长不讲情义在先,休怪小弟手下无情!”

蒋舒是姜维一手调教出来的勐将,今日被逼入绝境,势如疯虎,欲择人而噬。

堂外甲士夺门而入。

但因三人距离太近,不敢轻举妄动。

钟会负手而立,显露出腰间长剑,“全都退下!”

甲士们又退了出去,举着环首刀朝着堂内。

钟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盯着蒋舒,“三弟呀三弟,这是何必呢?”

蒋舒目视蒋斌,“你我两人联手,可制住此獠,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钟会嘲讽道:“是呀,二弟,你还在等什么?”

蒋斌却不为所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两人说话之间,钟会脚步不停。

蒋舒挺剑直刺了过去,钟会轻巧的躲过,“战阵之上,我不如你,然堂室之内,你不如我!”

战场厮杀和堂室搏斗完全是两回事。

蒋舒身上穿着盔甲,行动不便。

钟会一身轻衣,身法灵活。

而且,从一开始钟会的气势便完全压制住了蒋舒。

气势被压制了,就会束手束脚。

蒋舒挥剑再刺,全是战场上以命搏命的招式,依旧无法命中。

多次失手,让蒋舒的意志也动摇起来。

而钟会的嘲讽一直没停过,“三弟呀,你这剑法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是长槊在手,或许能擦到为兄。”

十几个回合之后,蒋舒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水,心神也在动摇,“钟会,天下大势已定,你能猖狂几时?”

言罢,双手紧握剑柄,调匀呼吸,两眼紧紧盯着钟会。

仿佛一支瞄准了猎物的利箭。

钟会那么的云澹风轻,“天下大势,从来都是因人而定,某平定江东,未必就不能与杨兴云一战。”

“做你的春秋大梦!”蒋舒狂笑一声,集中所有力量向钟会刺了过来。

这一剑又快又勐。

然而在经过蒋斌身边时,另一道剑光拔地而起。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腹下穿过。

接着,蒋舒便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还在地上跑,但上半身已经飞了起来……

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

钟会还是负手而立。

蒋斌却持剑走了过来,一剑刺在蒋舒的心口上,“三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