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元凯不有生知,用之则习,振长策而攻取,兼儒风而转战,蜀中纷乱如麻,能定人心,必杜元凯也!今其自污,亦为自保之术。”嵇康面无表情道。
仿佛在评价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琴弦挑动,清脆之声顿起,五指按下,琴音顿止。
“能知其中玄机者,嵇中散也!”杨峥拱手赞道。
嵇康来凉州也有几年了。
杨峥几次让他出山,全都被拒绝,说自己是闲云野鹤,纵情山水,不擅政务。
这一次也是嵇康主动找杨峥,请求南下成都暂住,一览蜀地之风物。
杨峥正好把近日发生的大事隐晦说出,果然不出所料,嵇康闲云野鹤是真,但心怀天下也是真,一语道破杜预的动机。
嵇康虽跟自己不甚亲近,但嵇康的夫人长乐亭主却与夏侯芷关系不错,两家时常往来。
所以嵇康也抹不开情面。
这些年,嵇康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只要留在凉州就是一尊大神,增加了凉州不少正统性。
中原、蜀中士人争相拜访,就连江东都有士人来访。
“近日凉州对国号争论不休,不知中散以为如何?”杨峥一事不烦二主,干脆听听他的意见。
公有郡公和国公。
杨峥这么大的地盘,肯定不是郡公,国公都是谦虚了。
魏武也是先晋的魏公,建安十八年五月汉献帝封其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于邺城,自置丞相、太尉、大将军等百官。
司马昭的心腹也是多次逼迫曹髦,封其为晋公,加九锡,设置晋国,司马昭九次推辞,才作罢。
所以杨峥的国号之争,实际上也是利益之争。
嵇康平和道:“君侯本曹氏家臣,若能匡扶大魏,不亚于伊尹霍光,天下仰慕,流芳百世,何必行此悖逆之举?”
杨峥暗自摇摇头,霍光的下场不太美妙。
而且,以凉州如今烈火烹油之势,自己不向上走一步,这些骄兵悍将们谁肯心服?
还有羌胡、鲜卑、匈奴等异族,没有自己,谁能镇得住他们?
魏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所以杨峥才喜欢孟子的那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嵇康多有有些文人理想主义的天真。
杨峥含笑不语。
嵇康却长叹一声,“罢了,是某迂腐了。”
“君侯,羊祜在院外求见嵇中散。”亲卫在堂外禀报道。
“羊祜?”杨峥差点忘了他,“让他进来。”
嵇康不喜喧哗,所以这次拜访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轻车简从,微服出行。
“羊先生请。”
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门推开,羊祜与杨宏入内,见了杨峥和嵇康同时一愣。
“拜见君侯。”羊祜反应极快。
杨宏单膝跪地,“儿拜见父亲。”….杨峥见了自己儿子也忍不住一喜,挥手让他来身边坐下,“羊先生来的正好。”
当年把他们送到青营,绝对是上上之策。
三个儿子,都还不错。
老大杨毅跟随文鸯征战,立下不少军功,现在已经是飞骑郎。
老二杨武在朔方屯田,能去这种地方,已经让杨峥“老怀大慰”。
老三杨宏本姜阿怜所生,当年夏侯芷生不出孩子,就交给她抚养,喜好天文术数,跟嵇康走的较近。
杨峥、羊祜、嵇康,三人都是曹魏的女婿,今日聚在一起也算是缘分。
按照辈分,羊祜是杨峥和嵇康的姑父……
杨峥笑道:“羊先生身体可曾恢复?”
“谢君侯挂怀,在下身体恢复如初,只是不知君侯何时放吾回乡,家中尚有高堂奉养,妻离子别,祜心实不安?”羊祜一上来就卖惨。
杨峥盯着他,放你回去,你不是立即提着刀子回砍过来?
这种要求也好意思提?
羊祜统兵打仗一般,但治理能力却是一流,用的好就是一萧何,司马昭正缺这样的人。
“中原震荡,不日便有大乱,羊先生不妨在凉州多待几日,也让某尽一尽地主之谊。”
中原震荡不是杨峥乱说。
镇抚司在许昌、邺城、下邳煽动屯田客和百姓,正在准备给司马昭玩个大的。
士族虽然都支持司马昭,但百姓却不堪重负,官九民一,基本没什么活路。
“君侯何必强人所难,祜留凉州,也不会为君侯出一策。”
杨峥笑道:“无妨,羊先生多虑了,安心静养即可。”
既然不愿意帮自己,也别想回去捧司马昭的臭脚。
嵇康不悦道:“君侯肚量何其小也。”
相似的经历让二人站在一起。
杨峥不以为意,“中散错矣,凉州虽小,却容纳天下之肚量,中原虽大,早无尔等立足之地!无论两位愿不愿为凉州出力,某都不会强求,两位纵情山水也可,醉心学术亦可,我等在这荒蛮之地争杀,不就是为了守护华夏衣冠?亦可使蛮荒之地亦行中土王道。”
战争的目的是守护文明、传播文明。
而两人恰恰就是华夏的精华所在。
嵇康更是一颗璀璨的明珠。
两人一时愣住了,杨宏更是满眼崇拜的光彩。
这世道即便没有杨峥,司马家也守不住江山。
当然,有些事是不能跟两人说的。
一个羊祜而已,能为凉州所用自然最好,不能用,也不差这一个。
一个名将一个名臣,已经很难改变天下大势。
“君侯,洛阳急报!”庞青在堂外道。
杨峥起身,冲两人拱手,“嵇中散想去成都便去吧,羊先生不妨一同前往,峥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奉陪了。”
走出小院,庞青才低声道:“洛阳有密诏传出!”
杨峥一怔,一定是曹髦有什么动作了。….司马昭兵败,吃了这么大的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也是皇帝出手的最佳时期。
这封密诏能送出来,就能说明司马昭对皇帝的控制在下降。
若是司马懿司马师活着,皇帝一辈子都出不了的皇宫。
“自古帝王,诏虽号称相变,爵等不同,至乎褒崇元勋,建立功德,光启氏姓,延于子孙,庶姓之与亲,岂有殊焉。今朕受制于洛阳,群凶纵毒,社稷倾覆,近在眼前,俾君秉义奋身,震迅神武,冯飒一战,洗天下之秽浊,海内忠义之士无不振奋。君复命将,龙骧虎奋,南下击蜀,使魏土光于蜀地,悬旌万里,声教远振,扬大魏之国威,盖唐、虞之盛,三后树功,文、武之兴,远超前代,今进君爵为秦,君其正王位,以柱国大将军领凉、秦、雍、益之众,敬服朕命,简恤尔众,克绥庶绩!”
杨峥读完,心中先是一喜,这份诏书来的太及时了。
自封的王,和皇帝晋封的王,有天壤云泥之别。
但激动过后,却又能从密诏中读出些许悲凉。
“今朕受制于洛阳,群凶纵毒,社稷倾覆,近在眼前……”
说明皇帝已经准备放手一搏了。
但他能击败司马昭吗?
杨峥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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