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东面战场,夹城南围大战更为惨烈。
司马孚与王基都清楚的知道此战意味着什么。
不打破对长安的封锁,这座城池迟早被困死。
其实今年以来,长安已经出现了这种趋势。
粮食短缺,人心不稳。
凉州军一次一次大摇大摆的掳掠,极大震动了城中军心民心。
不敢出城,就不能耕种。
对长安城中十几万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士卒要吃,青壮要吃,百姓也要吃。
全靠司马孚以太尉之尊,许下无数承诺,才把长安城稳住了。
实际上,王基并不主张现在发动勐攻,企图以长安城消耗凉州军几个月,待其精疲力尽,然后一鼓作气,四万中军与长安城的数万士卒青壮内外夹击,毕其功于一役!
但夹城立起来之后,长安城中一片惊惶。
百姓和士卒看不到天下大势,也看不到王基的四万大军,但他们只看到了耀武扬威无穷无尽的凉州军,以及城外高高土山上的三面“杨”字牙纛。
人心士气一再低落。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守军对凉州军的畏惧之心越来越大。
司马孚知道,长安城撑不到几个月了。
所以才不得不联系王基,提前发动勐攻。
只是,明明凉州军被王基巧计调往东面战场,但兵力空虚的南围仍然固若金汤。
土垒上,数十架床弩给了魏军巨大冲击力。
盾牌、盔甲失去了作用,一失射来,能将两名士卒钉在地上。
这只是第一道打击。
第二道是鹿角,一半埋入土中,前端如尖牙向外。
第三道则是土垒两侧的沟壑,与土垒的落差接近一丈,只要魏军冲入其中,土垒上落石、箭雨、火油滚滚而下。
张特将此地打造成了血肉磨盘。
自古围城围三阙一。
王基当然可以不进攻南围,选择渡过潏水,绕至长安西面。
但这正是杨峥的意图。
绕过去容易,再绕回来就难了。
而北面,渭水自西向东,关东的粮食想要运进来,是逆水行舟,需要两岸纤夫拉扯。
这些粮食只会成为凉州骑兵新的劫掠目标。
只要东南两面的夹城存在,长安的困局就不可解。
所以即便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王基与司马孚都必须将其踏平。
夹城之下早已血流成河。
北面司马孚先动,以人命推倒鹿角、填平沟壑。
南面王基后发,士卒伐木为桥扑在沟壑之上,伤亡较北面小一些。
只是他们用尽心思,终究还是徒劳。
张特守的滴水不漏,府兵虽然较亲军稍弱一些,也是从各族中选拔出来的勇士,也经历过诸多惨烈的厮杀。
长矛短弩,皮甲环刀。
有几个羌卒习惯性的割掉发髻,一头乱发在鲜血中飞扬。
也有几名汉军扯掉皮甲,一身壮硕肌肉挥汗如水。
剽悍而狂野,血性而勇敢。
在十二转军功面前,不分府兵与亲军。
“守住夹城,打破长安!”宣义使在人群中不断激励士气。
长安!
那可是无数人仰望的帝都长安。
在雍凉,没有一座城池能比它还要辉煌。
如蜀军北伐一样,长安也逐渐成为凉州军的精神信仰。
很多人隐隐知道,拿下长安,他们的君侯也许就不只是君侯了。
即便战死,也能为他们的家人争取到很多实质性的东西。
司马孚与王基的进攻一次一次被挡下来,并且付出巨大伤亡。
黄褐色的土墙被染成了血红色。
尸体早已填平的沟壑。
如犬牙般伸张的鹿角尖端上挂着一具具的尸体,天空中不断有盘旋的乌鸦落下,啄下一颗眼珠,然后被厮杀声惊扰,飞向天空。
不断有尸体被长矛一样的弩箭钉在地上,尸体各种极致的扭曲挣扎,最终流干了血,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去
张特按剑在夹城上巡视,目光中仿佛没有战场,他只看着自己士卒,“今日一战,当让天下人知我府军之利!”
一句话就说进了士卒们的心坎中。
军人岂有不争强好胜之心?
这句话既是对士卒的肯定,也是在提振他们的信心。
此战若胜,府兵之利不在亲军之下!
士卒因之更为激昂
夹城之下,王基眉头皱起,“张特?”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越是这种声名不显之人,越是危险。
敌知我而我不知敌!
当年刘玄德就是这么被初出茅庐的陆伯言火烧连营八百里。
今年的王基六十有九,与当年的刘备何其相似?
凉州能成今日之势,当然不会只有杨峥一人而已!
他用尽心思,以一万中军的代价把凉州军主力吸引在东面战场,没想到这夹城还是攻不下。
惨烈的战场让他心中动摇了。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想起几个月前围困寿春时。
钦与朱异也是南北夹攻南围,死伤惨重。
只是风水轮流转。
今日之战虽然没有寿春之战规模大,却更为惨烈。
他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已经到了极限,而城墙上的守军,似乎还游刃有余!
几个披发的羌人在土城上纵声狂笑,而那些脱了上身盔甲的士卒则直接辱骂起司马懿、司马师
王基心中暗叹,大将军还是小看西贼了!
“报将军,北面伤亡惨重,已经退走,太尉令将军休整一日,明夜一起突袭。”斥候前来禀报。
“明夜?”王基脸色变了变。
如果这支守城军不是凉州主力,那么可以想象凉军主力有多么强悍。
很可能他的一万人马被吃掉了!
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冷汗直流。
东面战场崩溃,则他在南面也支持不下去,甚至都退不回去了。
西有潏水,东有霸水,北有夹城,南有秦岭。
更可怕的是凉军主力大部分是骑兵!
两条腿怎么跑的过四条腿?
王基脸沉下来,机会对他而言只有一次,一鼓作气再而衰。
现在拿不下南围,明夜更不可能。
而且很可能等不到明夜,凉军主力骑兵就会抄到自己的后面
“传令诸军,渡过潏水,撤入长安!”王基异常果断。
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他比谁都清醒。
“什么?”
身边部将皆惊讶的看着他。
旋即如释重负的拱手道:“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