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雪中

而堤坝之上,长矛、弓弩、长刀挥转不开,盔甲受冻,沉重不堪,混乱之中,远不及吴人剽捷。

丁奉奋起神威,没有盔甲,在混乱的堤坝上反而是优势。

此时魏军也在结阵,但丁奉以快击慢,一把短刀,一张盾牌,在魏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亦无人能敌。

所过之处,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将聚集的魏军杀散。

三千吴军大受鼓舞,亦如疯虎,不计性命。

魏军大恐,不少人相互逃窜,自相践踏,但还是有人在浴血奋战。

丁奉一面赶杀魏军,一面纵火烧营。

点点火光在东兴堤上升起,飞雪从天而降,堤下水流湍急,水火在这一刻短暂兼容。..

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但已经足以让周围的吴军看到。

西面胡遵见东面大乱,领重兵反扑,刚一出关,七宝山上的吕据、留赞、唐咨居高临下,东西关城中的全端、留略亦挥军杀出,四面围攻东兴堤,一时间杀声震天草木皆兵。

兵力优势在此时反而成了累赘。

“赤壁遗雄烈,青年有俊声。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曾谒三千斛,常驱十万兵……”

濡须坞中,诸葛恪捻须而北望,轻轻吟诵。

吴国自孙策、周瑜故去之后,鲜有北伐之心,唯独他诸葛恪还有此雄心壮志。

为了此战,他几乎赌上自己的一切!

朝中不是没有劝他镇之以静,劝他退后,一个东关而已,丢了也就丢了,如往常一般沿江布防。

但他偏偏要迎刃而上,一振江东之志气。

能指挥众军如此齐心协力,自然是诸葛恪调度有方。

偏师绕行七宝山,主力正面猛攻。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到了给魏人致命一击之时了。”

东关上熄灭的火焰,仿佛重新在诸葛恪眼中燃起。

“末将领命!”吴国镇南将军朱异拱手。

——东兴堤上,厮杀犹在持续,吴人格外奋勇,但魏军还在苦苦支撑,诸葛诞甚至又驰援了一部分淮南精锐。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胡遵忽然在此时扔下大军,携部曲争渡浮桥,魏军大恐,争相抢渡,互相践踏,乱做一团,也冲散了浮桥之上诸葛诞部。

诸葛诞提剑对着胡遵大骂:“竖子,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

如果胡遵能死战不退,魏军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但身为征东将军的胡遵却带头逃窜,让还在苦战的魏军顿时崩溃。

到了此刻,诸葛诞如何不知胡遵的心思?

堤坝之上魏军全是招募新军,以及韩综的江东降军!

这也是东兴堤快速崩溃的原因之一。

胡遵亦拔剑,“大势已去,不可力敌!”

而就在此时,濡须水中朱异领吴军主力逆流而上,攻破堤坝水门,一路砍杀,直扑浮桥。

蒋班、焦彝、吴纲等心腹护着诸葛诞亦加入逃窜的洪流之中。

吴军刀剑斧矛齐下,浮桥断落,魏军掉入濡须水中,旋即被冰寒刺骨的河水吞没。

哀嚎惨叫声随濡须水流淌向东。

大片的浮尸转眼被冻成冰块,横在河面之上。

浮桥被毁,堤坝上剩余的数万魏军陷入绝地,主动跳入濡须水中逃生,冻死溺死者不计其数。

死在刀矛之下的人并不多,死在冰冷的河水中的人却很多。

魏军全线崩溃,后方司马昭手上有许昌戍卒屯田兵两万余,但见吴军如此气势,魏军兵败如山倒,并无力挽狂澜的勇气与决心,或者另有其他心思,亦领军而退。

朱异如跗骨之蛆,挥军掩杀之……

筹备大半年的伐吴之战,却在一日间决出胜负。

忽然之间,马隆感觉自己从一个坑跌到另一个坑,天崩地裂。

前路断绝,浮桥被毁,生机渺茫,前路叵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悲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马隆自负一身智勇,却连活命也成了问题。

“兄长……”

麾下一魏卒的血喷在他身上,那种温热令他回过神来,身边只剩五人,五张年轻的脸,五双惊恐的眼神,“跟着我活下去!”

所幸,丁奉领着部下从东杀向西,吴军的心思在浮桥之上,朱异领主力追杀司马昭。

“去徐塘!”马隆当机立断。

既然丁奉能从徐塘杀上来,那么自己就能从堤上杀下去。

徐塘正好是战场上的一个盲区。

马隆扔掉长矛,率先从堤上滑了下去,五名士卒紧随其后。

堤上其他魏军也有样学样,稍稍壮大了这支溃军的规模。

天无绝人之路。

此时吴军精力全在围杀西关魏军上,少量吴军发现马隆踪迹,却被其一击即溃。

哀兵勿迫,归师勿扼。

这支百余人的魏军已经成了哀兵,艰难杀到徐塘,马隆身披数创。

暮色深沉,天地间越发寒冷。

逃过吴人的兵刃,却逃不过老天爷的毒手,寒冷、饥饿、疲乏,让追随马隆的士卒一个个倒下。

“向北,居巢就在前面五里。”马隆自己也疲乏不堪,但也只能强撑下去。

吴军没有战马,天寒地冻,没人注意这支人马。

魏军在东线有七万大军,加上后方民夫,不下十万之众,而吴军只有四万,漏网之鱼不可胜数。

一夜北行,百余人陆陆续续倒在风雪之中,马隆不敢停下,一停下就想睡,一睡,人就去了。

天亮之时才艰难赶到居巢,身边只剩十余人……

此时,司马昭也摆脱吴人追击,收聚残兵,诸葛诞、胡遵在各自部曲护持下相继脱困。

然桓阶之子桓嘉、前部督韩综等魏将相继阵亡。

淮南历年集聚的军实、精锐,一朝散尽。

尤其是诸葛诞,损失最为惨重。

淮南大为空虚。

吴人兵马耀武扬威,斥候几乎抵进残军营垒。

却再也无人有一战之心。

几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司马昭先开口,“近日之事,谁任其咎?”

目光直落在诸葛诞身上,诸葛诞一声不吭。

反而是司马昭的从军司马王仪对曰:“责在主帅。”

司马昭当即大怒,“王司马欲委罪于我邪!”乃令兵士推出斩之,以堵魏军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