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与百济交界的一座山头。
宽敞的坪子上,两条熟铜棍呼呼作响。
没错,这正是房遗爱与高履行在过招。
这年头的大唐权贵子弟,平时随你怎么折腾,只要不是身体实在差劲,基本都得习武。
就是你不肯习武,也自会有同窗拉你习武的。
这事,即便在后世也一样,你懂的。
长孙温原先那等模样,在大唐毕竟非主流。
太上皇驾崩,即便人不在大唐,高履行与房遗爱也同样得换一身孝服,禁酒、禁女色。
不管身边有没有人盯着,该做的要做。
这就是有传承的好处,明白其中的利弊,知道甚么可以任性、甚么必须紧守底线。
于是,两个无聊透顶且精力严重过剩的家伙开始比拼武艺。
高履行武艺精湛,房遗爱力气略大,打来打去都是不分高下,倒是那熟铜棍撞击的声音让旁人耳膜受不了,纷纷下坪子避难。
“哈哈,兄长,武艺还是难分高下,比比其他的?额现在可是醴泉县子!”
房遗爱得意地收棍。
高履行一脸淡定:“额倒是没封爵。不过,新罗圣祖皇姑为额产了一子。”
房遗爱大惊失色,一个长揖到地:“兄长威武霸气!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履行连金德曼都寝取了,房遗爱还有甚么牛皮好吹?
一阵炫耀过后,两人开始就着山风泡茶。
可惜,他俩都是好酒之人,泡茶,实在是生疏得紧。
不过也无所谓了,茶的滋味如何,他俩是分辨不出来的。
“额这边扶持了一个大家族子弟自立门户,同时在买召忽为大唐争得一个租界。不瞒兄长,有冯智玳的大军在买召忽驻扎,额睡觉都安稳了许多。”
房遗爱的话,还是在显摆。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们这帮纨绔但凡得了甚么好东西,都是如此炫耀。
高履行左右打量一眼,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新罗那帮真骨不安分,额婆姨如坐针毡,日子不好过哩。额知道,他们肯定会搞事,额已经秘密奏请陛下抽调一个旅帅过来守护王宫了。”
“额打算借真骨搞事之机,让婆姨将新罗献给大唐,然后去长安给额当外室。”
房遗爱倒吸了口冷气。
高履行的谋划,不是一般的大呀。
……
调停以失败告终。
然而,新罗此时也没有能力再进一步。
能在三国对立的半岛相持几百年,百济也是有几分家底的。
新罗真想一口吞下百济,那也得崩了一口牙!
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真松带着一帮家族子弟默默地在大堂中等候,看到房遗爱那一身孝服,笑容都收敛起来。
国丧,那是开不得玩笑的。
就是有点遗憾,一直听小真家家主真松说与房遗爱如何喝酒吃肉,此时却无缘体会此等享受。
人有点多,不适宜在公廨谈事,只能到后宅里坐下,房遗爱的小妾亲自泡茶。
“房济呢?”
房遗爱问道。
小妾面上浮现出一丝暖意:“婢女领着在后院逗小狗呢!”
在这里需要吐槽一下房遗爱的取名水准,娃儿生在百济就取名房济,生在新罗得取名房新,生在高句丽得取名房高?
茶水泡好,小妾福了福身,自去后院领房济了。
小妾泡的茶水比房遗爱泡的强多了,奈何房遗爱一向是牛嚼牡丹,根本分辨不出好丑。
倒是那帮纨绔赞不绝口,各种夸耀之词蜂拥而至,直让房遗爱迷惘了,额们喝的,是同一种茶吗?
“大掌柜,这是木家子弟木笼,前内部(国主近侍)对德(官职名);这是沙家子弟沙钵,刀部(掌管武器)季德;这是燕家子弟燕归来,司军部(掌管内外兵马)对德;劦(音:协)家子弟劦行,外京部(国库)将德;解家子弟解凉,点口部(管理户籍)固德;国氏子弟国明,司寇部(掌刑罚、施法)施德;苩(音:泊)家子弟苩明汉,日官部(天文、占星)对德。”
“我们八家子弟,都是在家族中没有什么地位、却又还勉强能进朝堂、泗沘城混个一官半职的存在。”
“继续这么碌碌无为,也不是不好,可他们七个看到我自立门户,再也坐不住了,谁也不想一辈子庸庸碌碌,被那些无能之辈压制。”
“当今世上,能为我们破开这困境的,唯有大掌柜。所以,真松厚颜带着他们前来叨扰,冒昧之处,还请大掌柜见谅。”
为什么没有沙羡?
沙羡是内法佐平,百济最顶尖那一批官僚,自然不可能失意。
房遗爱心知肚明,他们看上的,不过是自己背后那大唐的背景与买召忽租界的兵马。
不过,醴泉县子房遗爱一向爱显摆,自然也不以为忤。
“真松,小真家家主,额也不是要推辞,或许帮某一个,额有能力;帮七八个,你是拿额当神呐?这世上,从来没有甚么神仙佛祖能救得了别人,一切只能靠自己。”
房遗爱从来不怕得罪人,说话向来是坦率得没朋友。
八人议论了一阵,真松拱手:“是我们太理所当然了。不过,还是想请大掌柜指点迷津。”
房遗爱翻了翻眼皮:“看在你那么客气的份上,额就胡乱说几句。武王扶余璋你们是攀不上了,那棵大树上挂满了八大家族的青藤,但你们可以挂别的小树啊!”
木笼叹了口气:“太子扶余义慈对我们同样不友好。”
房遗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死脑筋!谁告诉你未来一定是太子继位的?前隋知道吗?太子杨勇是个甚么下场?”
还有本朝……
当然,本朝是不能妄议的。
挑起他们这一点小心思,房遗爱以要带房济为名,将真松他们赶走了。
国丧期间,禁作乐,酒不能喝,不宜待客。
这些憨憨,除了真松,谁又当得起房遗爱的客?
拿不出一点成绩来,凭甚要人高看你一眼?
小妾抱着粉嫩的房济出来,房济看到房遗爱,笑容灿烂无比,小手张开,只是索抱。
这一刻,纨绔无比的房遗爱化身世上最疼娃儿的阿耶,小心翼翼地抱过房济,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得到的只是咿咿呀呀的回应,却让房遗爱乐不可支。
……
太子扶余义慈发现,自己似乎被盯上了。
不过是正常接见倭国使者,解释一下当初田中见二之死非百济之意,竟然在朝堂上被人弹劾勾结外国使者。
不过是去青云楼宴客,转头就被弹劾狎妓。
按常规申领用度,结果转头就被内京部(王宫仓库)给告了,说是强夺了一块武王钟爱的玉佩,偏偏这玉佩还真在用度中找到了,扶余义慈真是百口难辩。
不过,能动用如此庞大的力量,多个领域来抹黑自己,目标并不是太难寻找,
只要顺着有过节这条线索,往奈率以上官员里查找,嫌疑人自然会显现出来。
一个又一个的嫌疑人被排除,最后仅存的一个嫌疑人让扶余义慈眸子一缩。
内佐平岐味!
没错,年头扶余义慈处置了一批犯错的官吏,其中便有岐味钟爱的幼子。
把扶余义慈从储君之位弄下去,很符合岐味的性格!
王宫。
朝会。
“大王,臣弹劾东部方令岐鲜与新罗勾结,东部最近两年输送给新罗战马两万匹!”奈率恩古跳出来弹劾。
(百济按地理分为五方,末期改称五部,方令为一方的最高长官。)
众皆哗然。
岐鲜是岐味的长子,掌控着与新罗接壤的大部分区域,若是真的与新罗勾结,对于百济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血口喷人!”岐味瞪大了双眼,举笏照恩古脸颊拍去。
恩古战斗力低下,只能举笏绕着大臣们游走,口中还在大叫:“看看,这就是做贼心虚啊!一提到这事,内佐平就要杀人灭口了!”
岐味怒发冲冠,却被佐平成忠拦住了。
“内佐平无须动怒,争辩、拳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岐鲜有没有问题,你我说了都不算,大王派人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嘛。”
扶余璋有些意动。
一方大员出事,整个百济都会伤筋动骨!
“大王,臣愿亲自查探,一定不枉不纵,给东部方令一个公正的说法。”
太子扶余义慈义正辞严的道。
岐味很心慌。
恩古、成忠、太子,这明明是一伙的啊!
太子查探,岐鲜讨得了好?
岐味坚信,输送马匹是子虚乌有之事,但是,不等于说岐鲜就没有其他问题。
这年头的官,除开是清水衙门或者坐冷板凳,谁的贵臀上没有点屎?
就是没事都能给你查出事来!
但是,他能反对么?
只要开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臣弹劾恩率鬼室福信强夺民财!”
岐味果断还击。
来啊,互相伤害啊!
鬼室福信是王室分支,扶余璋从子、扶余义慈从弟,也是扶余义慈坚定的支持者。
打下鬼室福信,扶余义慈该断了一臂。
扶余璋的眼皮抬了抬:“竟有此事?太子,一起查查。”
岐味在心里哀叹。
大王,你不能这样玩啊!
身为最高仲裁者,你不是应该不偏不倚么?
让太子查鬼室福信,这不是左手查右手么?
扶余璋心里暗哼。
你们乐意斗个天翻地覆都没关系,这个鬼室福信是本王为百济留下的下一代重臣,谁也别扯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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