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城(今辽阳东)。
守将孙代音看着城下数万的唐军、铺天盖地的大纛,一字排开的滑膛炮、迫击炮,脑瓜仁一阵一阵地痛。
白岩城离辽东城本就不远,辽东什么结果,孙代音心知肚明。
那样式古怪的炮,正是辽东城破城的罪魁祸首。
辽东城是大城,白岩城是小城。
一无辽东城那么多的兵力,二无辽东城城墙高大,三无李三刀的悍勇,拿什么守城?
孙代音满嘴的苦涩,却还得强颜欢笑地安慰属下——哪怕炮一响,这一切都得成废话。
至于说唐军为何摆出围而不打的架势,孙代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虽然守命保国是守将的天职,但面对这惊天动地的阵势,孙代音的心头在发抖。
“城上的守军听着,高句丽不守臣礼,泉盖苏文谋逆,杀大唐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高建武,大唐天兵讨逆,尔等若逆天行事,将死无葬身之地!辽东城就是尔等前车之鉴!”长孙无忌大声道。
孙代音只是沉默,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将军,还是要回骂两句吧?”亲卫小声的提醒。
孙代音苦笑。
拿什么回骂?
人家这是师出有名,而渊盖苏文弑君是生花妙笔都洗不干净的事实,强行洗地,只会是尿液洗地——越洗越臭。
孙代音不是忠君派,也不是渊盖苏文一派。
但是,从内心情感而言,孙代音也接受不了弑君这种事。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慑于渊盖苏文强大的兵权,只怕会有不少人群起而攻之。
弑君,是用最暴力的手段打破了现有格局,多少人因此蠢蠢欲动。
至于说箭矢或者投石车回应……
得了吧,在大唐的火器面前,这是自取其辱,大唐没有主动攻击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
白岩城东。
乌骨城(今凤城东南)守将公孙远率万人增援。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多数人面临危机时,更多的选择独善其身。
仅这一点,公孙远就胜过大多数人了。
乌骨城同样是小城,一万之兵,几乎是倾巢出动了。
“将军,唐军很强大,我们这一万军不够人家吃的啊!”副将公孙玄道。
身为最受公孙远青睐的子侄,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表意见,换了别人,脑袋说不定都搬家了。
这就是亲疏有别。
公孙远眸子里带着一丝骄傲:“纵然唐军是冠绝于世的强军,我乌骨军也不是吃素,唐军想吃下来,也得崩下一口牙。”
“是么?”侧翼山林中传来一声有些拗口的唐话。
契苾何力率契苾部八百骑从山林呼啸而出,将一万乌骨军拦腰切断,顺便搅了个翻天覆地。
公孙远大怒,稳住后军,喝令公孙玄带一千人马追杀契苾何力。
前军被契苾何力搅乱,好不容易想稳住,却被公孙玄所部再次冲了个人仰马翻。
乱了,彻底乱了。
前军的炸锅、溃乱,将后军的阵脚都冲乱了。
契苾何力突然一个甩尾,狂呼着挥刀向公孙玄冲去。
公孙玄一矛刺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契苾何力抓住矛身。
公孙玄大惊,用力抽长矛,却发现长矛被契苾何力一点点的扯过去。
好大的力气啊!
公孙玄弃矛,避过契苾何力的一刀,策马转身狂奔,身后的麾下自然再也顾不上了。
士气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将领奋勇杀敌时,再弱的军队也能激发十成的士气;当将领溃逃时,满满的士气能瞬间跌到谷底。
明明双方人数相当,偏偏公孙玄部此时被契苾部撵鸡似的追杀,完全忘了抵挡。
这也是“将是兵的胆”说法的最好验证。
契苾何力眼里没小卒子,呼啸着挥刀朝公孙玄追杀过去。
“叔父救我!”
公孙玄不知道,他这一嗓子让后军的士气又降了一截。
“唐将看招!”
公孙远挥矛直刺契苾何力的腰。
契苾何力要避开这一击,必须回刀格挡,公孙玄也就逃过一劫。
公孙远没想到,契苾何力居然不避长矛,而是先挥刀斩杀公孙玄,任由矛尖刺穿自己腰部,反手握住矛身,狰狞的冲他一声暴喝。
公孙远骤然觉得,自己一身的胆气,竟随着这一声暴喝消失无踪了。
弃矛,拨马,公孙远如受惊的兔子,向乌骨城老巢逃去。
主将都逃了,还指望谁舍生忘死?
乌骨军瞬间崩溃,聪明的窜入山林,愚笨的顺大道逃跑。
之前信誓旦旦的吹嘘要崩下唐军一口牙,说得有多自信,此刻公孙远的脸就有多肿。
八百骑啊!
以十余倍之众,被八百骑杀得落花流水,说出去谁信?
然而,面对契苾何力这不要命的疯子,公孙远已经没有勇气再战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
契苾何力带伤追击数十里,斩千人,只是随意拿布条裹了一下伤口。
按人数算,只是人均杀敌二人,可战场上就是这样,杀敌某些时候比不上冲垮敌阵重要。
再说,就是一万头猪在这,契苾部也得有那时间全部斩杀。
……
契苾何力回营复命,李世民赶紧让随军郎中给契苾何力治伤。
“幸好只是伤到皮肉,未曾伤到脏器。”
郎中看了几眼,迅速下了定论。
“养着吧,没一个月,最好别上阵。”
契苾何力急了:“郎中,有没有办法好快点?我还要杀敌呢!”
莫怪契苾何力心急,实在是大唐对军功的封赏优厚,契苾部的好日子可全部指望自己呢。
郎中摇头。
契苾何力满眼的失望。
李世民扫了一眼王恶,王恶则是一脸的惊讶。
当初自己可是将缝合手术与闷倒驴消毒同时传给军中了,为甚这郎中恍若不知?
李世民无奈地耸肩。
大唐出征的组军有个习惯,部分卫军带大部分府兵,还有诸多的仆从军,这郎中显然是新入折冲府的,还没适应过来就被派来出征了。
“去仓曹参军那里领一坛闷倒驴、一段羊肠线、一根缝衣针来。”王恶吩咐。“对了,契苾何力将军,要想好得快,就要受痛,忍得住吗?”
契苾何力大笑:“副总管无须顾虑,但凡能早一天上阵,再痛契苾何力也受得住。”
郎中一脸的诧异。
“你是刚刚从军吧?”王恶微笑。
郎中一脸的诧异:“小人确实是刚刚应征,副总管如何知道?”
李勣翻了个白眼:“这是传授军中以闷倒驴消毒、以羊肠线缝合伤口的蓝田侯!”
医家对技艺的追求是精益求精,听到有这技能,郎中顿时一个长揖:“请蓝田侯不吝赐教!”
闷倒驴抬上来,倒了一碗给契苾何力喝下,略为麻木一下他的神经,剩下的则倒了一部分在盆里。
包括李世民在内,多数人都咽了一口唾液。
军中,除了特殊情况,禁止饮酒,偏偏唐人好酒又是出了名的,闻到酒味哪能不勾起馋虫?
王恶自然是嘴强王者,只是指挥那郎中用棉花蘸上闷倒驴给契苾何力洗净伤口。
酒落上伤口上滋味后世人都领教过的,即便契苾何力喝了一碗闷倒驴,也禁不住呲了一下。
洗净伤口,倒上止血药末,郎中抬眼看向王恶。
“把羊肠线穿针上,缝衣服一样的缝上。别说你不会缝衣服。”
好吧,在医家眼里,患者的皮肉与猪肉没有本质的区别,不存在不适的说法。
只是,缝衣服确实有点为难人,这一般是婆姨的活计,郎中在契苾何力身上穿针引线,缝出来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蜈蚣脚,丑得郎中自己都嫌弃。
打结、剪断,再用干净的素布为契苾何力裹上腰,郎中吩咐在未痊愈之前不得沾水,随后向王恶长长一揖。
授业、解惑,即便无师徒名分,也有半师之谊。
契苾何力的亲卫迅速用毛巾擦去契苾何力脸上、额上、身上的汗水。
真痛啊!
“白岩城守将听着,乌骨城过来的援军已经被大唐击败了!契苾何力将军率八百骑大败乌骨城一万兵马!”
长孙无忌大声地宣告。
本来就士气高昂的唐军更加振奋,本来就军心不稳的白岩军更是在崩溃的边缘。
伴着长孙无忌的喊声,十发滑膛炮弹砸到城墙上,城楼被轰塌了半边。
孙代音心头越发苦涩。
援军已经没了,就凭这些老弱残兵,即便唐军没有火器襄助,又拿什么去守?
一万的援兵,被八百唐骑击败!
即便乌骨军其实不怎么样,即便公孙远是口气大过能力之辈,这依旧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兄长,降了吧?”孙代音的亲弟弟孙代聪小心翼翼地建议。
孙代音眼里现出悲哀。
即便再有心为高句丽拼搏,却也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
徒劳的挣扎啊!
“除了公孙远素来与兄长友善,过来驰援之外,还有谁?兄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已经被高句丽放弃了。”
看到孙代音挣扎的眼神,孙代聪鼓足勇气继续说。
孙代音抬起手臂,想敲一下孙代聪的脑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降大纛吧。”
白岩城不战而降!
李世民心情大好,传令全军加餐。
不出意外,又是午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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