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品释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高句丽军士,精钢打造的战刀已经卷了刃,被金品释直接扔了,随手捡了一把战刀厮杀。
那把按大唐钱币算价值在百贯以上的战刀,已经弃如敝履,金品释却没有时间去心痛。
身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耳垂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凭经验,那一定是受伤了。
若是平常,对自己相貌极其在意的金品释一定悲愤欲狂,现在他却只是淡淡一笑。
愤怒能提升爆发力没错,却会导致持久力下降。
现在的金品释,更需要持久。
一名名儿郎在身边倒下,一具具敌尸摔下城墙。
眼睛里只有血色,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这残阳变了颜色。
撑过了一天,以往最讲究仪表的金品释靠在城楼处,眼睛一闭,毫无风范的拉鼾。
……
山谷一侧的峰头,杨万春听着斥候的禀告,挥手命令两侧的大军埋伏好,火油准备到位,企图故技重施。
“对方的大纛打着‘雇佣军’三个唐字,衣甲鲜明,与新罗的乞丐兵不一样,总人数应该在四万左右。”斥候把消息说完,解下水囊,深深地饮了一口水。
杨万春嗤之以鼻:“大唐想介入就直接介入吧,还搞这混淆视听的手段。呵呵,要是能烧了唐军,我杨万春大概会成为高句丽的英雄吧?”
照惯例,雇佣军到山谷之前,都会派出斥候探查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近百名斥候撒出,在山谷内外检查了一遍。
“正常。”
“正常。”
斥候们纷纷禀报。
唯有一名中年斥候在犹豫。
鲜于琼扬眉:“有甚么不对吗?”
中年斥候想了想,回答道:“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可那土,似乎才翻新过。”
鲜于琼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
“黄狮虎是吧?以后你就是斥候队长了。”
鲜于琼一声令下,十余个热气球冉冉升起。
隐藏在树叶下的杨万春眼睛瞪得老大。
还好自己谨慎,要不然,在传说的望远镜之前,不得暴露了啊?
入,这是传说中可以上天入地的热气球?
杨万春心头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偏偏又没抓住那线索。
没多久,杨万春便明白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
山谷上方,热气球上抛下一枚枚手雷,在山谷里来回轰炸,巨响声在山谷间回荡。
幸好没有提前洒火油之类的东西,否则这一下就露馅了。
杨万春的目光紧张地随着热气球移动,生怕出什么问题。
怕什么来什么,是这世间的普遍规律。
当一枚手雷扔向山谷一侧的峰头时,杨万春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暴露了,精心准备的陷阱成了笑话。
这不打紧,要命的是,无论是哪边的峰头,都囤积了大量的火油!
炸声起,火光现,昔日成就高句丽军士荣光的火油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再没有什么军纪管用,所有的军士哭嚎奔走,奈何四周都是冲天大火!
原本用来对付敌人的武器用在自己身上,直叫人痛不欲生。
“撤!”
杨万春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野狗似的从峰从往下跑。
身后,一枚枚手雷炸开,一股股冲天火焰卷着滚滚黑烟,夹着高句丽军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切宛如修罗地狱。
这一幕如果落在敌人头上,自然是赏心悦目。
落在自己头上,那就是史诗级的灾难!
杨万春冲出火油的燃烧范围,泪眼朦胧的跳上一匹战马,挥刀斩断缰绳,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三万大军……完了!
这一刻,杨万春体会到之前那新罗军主憋屈的感受。
哪怕能真刀真枪的拼上一记,也能瞑目了!
再次见到冲天的浓烟,高句丽方面士气大幅提升。
杨万春城主可以啊!
才灭了新罗三万援军,又再立新功!
城头上的金品释却是无比的悲愤。
难道援军注定是到不了娘臂城吗?
娘臂城的士气迅速的落到了谷底。
一次,金品释可以巧言如簧的提升士气;
两次,大家不是傻子……
整个战场安静下来,大家都静静的等待娘臂城援军的噩耗传来。
匹马入阵。
慌乱的马蹄声让每个人的心都抖了一下。
这就要接受命运的裁决了么?
“杨万春城主?”
高句丽阵营中发出惊呼声。
天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是设伏者的杨万春城主,为何如此狼狈的单枪匹马逃回来?
“看看,偷鸡不着蚀把米吧?”高惠真撇嘴嘲讽道。
高延寿瞪了高惠真一眼,催马上前:“杨万春城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你去伏击新罗援军么?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杨万春用衣袖擦了一把泪眼,却让脸庞都污秽了。
下马,跪下,杨万春俯首,哽咽中带着沮丧:“没了,都没了!援军是四万唐人,埋伏也没问题,唐人乘着传说中热气球,飞临埋伏点上空,掷下手雷,手雷爆炸点燃了囤积的火油,三万大军,没了!”
高延寿咀嚼了信息量极大的话,斟酌道:“按说,败军之将,本耨萨有权将你斩首示众。念在你情况特殊,且持待罪之身,回平壤听候大对卢发落。”
杨万春颓废的起身,失魂落魄的站到一旁。
金品释却是精神大振,挥臂大呼:“高句丽设伏失败,杨万春仅以身免!援军来了!”
娘臂城的守军突然爆发出欢呼声。
山谷两头火势彻底熄灭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
雇佣军抵达娘臂城下,金品释已经大开城门迎接了。
其实,这么做还真有一定的风险,如果雇佣军是高句丽这头的,娘臂城立刻会失陷。
只是,对于摇摇欲坠的娘臂城来说,犹如一个将要饿死的人,面对眼前唯一的一碗可能掺了毒的、香喷喷的饭菜,吃还是不吃?
或许别人会犹豫,金品释却毫不犹豫的选择吃!
雇佣军的大纛插在娘臂城之上,那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投石车准备!”
高惠真的暴脾气哪能容得别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你再厉害,扛扛石弹试试?
“哇!”
惊呼声中,一排的热气球从娘臂城中升空,高句丽军整齐的阵容出现了骚乱,甚至有人对热气球叩拜起来。
“那就是大号的孔明灯而已!起来!”
怒不可遏的高惠真挥舞着马鞭,挨个的抽了过去。
杨万春已经娴熟的向后方跑去。
“杨万春,我杀了你!竟敢临阵脱逃!”高惠真咆哮着抽刀。
“傻子!快走!”高延寿怒喝。
热气球高高盘踞在高句丽军营上空,手雷呼啸着落下,一架架投石车被炸得轰然倒塌,呻吟着化为一片片碎木,燃起缕缕黑烟。
投石车完了……
高惠真这一刻的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沮丧的看着心血毁于一旦。
不仅仅是现在,以后的投石车也完了。
只要你敢造,雇佣军就敢炸!
而且,身为优秀的射雕手,高惠真可以轻易的判断出,热气球的高度,足以让任何射雕手绝望。
这种只能挨打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似乎对手雷的攻击效果还算满意,热气球上扔了几枚手雷进人群中,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伤害程度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就是这血腥程度……
呆呆的看着热气球耀武扬威的回城,麻木的抹开脸上糊着的半只耳朵,高惠真的心里充满了沮丧。
即便与杨万春再不对付,高惠真也理解了杨万春的难处。
这就是不可抗力啊!
不是海啸、不是地龙翻身、不是山洪,却依旧让人无法抗拒!
二十万大军,很多吗?
不,只有十七万了啊!
这仗,没法打!
……
王恶在面对高句丽新来的大使者。
大使者叫渊男生,渊盖苏文的长子。
当然,在大唐,他只能叫泉男生。
泉男生是个有点腼腆的年轻人,至少比王恶要年轻。
“家父对于大唐军队出现在新罗、并帮助新罗对抗高句丽表示很困惑,大唐不是口口声声不参与三国之争吗?”泉男生轻言细语的说,眉宇间却透着一丝倔强。
哪怕是大唐翻脸,也得把事情问个清楚!
王恶无辜地摊手:“大唐十六卫都在境内,府兵一个钉子一个眼,哪来的军队能闲到帮新罗的?”
即便你真明白,你也没证据!
那么,为甚要承认呢?
整出雇佣军来,不就是为了这些大唐军队不便出面的时候出场么?
你尽可以揣测,额矢口否认。
“虽然打着‘雇佣军’的旗号,但是,兵甲是大唐制式的,热气球、手雷也是大唐独有的吧?”泉男生的语调依旧客气,话里的意思却隐隐透出了锋芒。
王恶长叹:“贤侄啊!你是不明白大唐的难处。家大业大固然好处多多,可问题也不少,通过各种渠道流失的军械,那都没法查啊!最后只能报‘漂没’了。”
泉男生郁闷了,你才大我几岁,就敢给我充长辈?
王恶的话半真半假。
流失军械,这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多少都会有些。
但是,如果流失的数量足以装备一支军队,当兵部都是死人么?
泉男生当然知道这是搪塞。
“那么,高句丽对雇佣军下手,大唐应该没有意见吧?”图穷匕见,腼腆的泉男生终于露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当然不会,那只是民间组织而已。”王恶轻松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