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承乾不避讳与侯君集的关系,李世民是不甚在意的。
即便李承乾不说,李世民也早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太子拉拢武将,李世民其实没那么忌惮,区区一个侯君集,李世民手下哪个大将弱于他?
太子年岁渐长,终究是要建立自己的班底,拉拢的武将数量不越界的话,算不上甚么大事。
而且,今日太子勇于任事的样子,霸道的气势颇有乃父之风。
李世民老怀大慰,颇有额家有子初长成的欣喜。
“太子之言甚是,侯君集有过不假,但就事论事,不该说的话莫说!”李世民自然是要为太子张目的。
李世民的屁股微微这么一歪,御使们就坐蜡了。
好嘛,要是不攻击侯君集,或许侯君集还不一定能活下去。
结果,大家伙儿丢了节操、赤膊上阵,立刻招来太子旗帜鲜明的反对,然后,人家阿耶屁股歪上那么一下,侯君集的“罪”变成了“过”,妥妥的死不了,甚至还可能是罚酒三杯!
再没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侯君集明显是投了太子,而皇帝是在护犊子。
这时候,越是跳出来反对,侯君集会越发感激他们。
因为,开展了护犊模式的李世民越发会对着干!
文官这头沉默了,武将这头更不会有意见。
因为,再如何不待见侯君集,他也是武将圈子中的一员。
宁愿见老猴子死在战场上,也不想他倒在这狗屁倒灶的事上。
处罚的结果令人诧异,追缴所有私分财产,所有将校过失由侯君集一人承担,侯君集罚俸三年、杖五十。
可能对于文官而言,五十杖能要了狗命,可对侯君集这种杀胚而言,毫不放水的五十杖,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众目睽睽之下,侯君集受了五十杖,起身接过亲卫送上的袍子罩上,对着皇宫拱手,继而对东宫方向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街道两侧,将校林立,整齐的对侯君集拱手。
不管事情起因如何,终究是侯君集扛下了所有,麾下的将校不管原先立场如何,此刻都必须承这个情。
即便侯君集要交卸大将军一职,他的威望也在军中牢牢树立了。
……
岭南,高州。
洗太夫人碑。
冯盎带着冯智戴、冯智彧、冯智章等儿孙辈虔诚上高香,旁边是高州的百姓肃然围观。
高州约定成俗的规矩,任何人不得在洗太夫人碑前喧哗。
这不是冯家的要求,而是百姓发自内心的尊敬,自发的维护这规矩。
“祖母在上,孙儿冯盎今日焚香,只为向祖母报喜。额这不成器的崽冯智章,如今是正六品昭武校尉了!”冯盎满脸欢喜。
对寻常百姓来说,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已经是个好大的官了,可对冯家来说,冯智戴刺史、冯智彧刺史,昭武校尉拿不出手的。
能郑重其事的拿来当祭祖理由,自然是因为之前冯智章实在太不懂事,冯盎怕连累家族,所以连官职都没有授给他。
对比之下,如今的冯智章虽然本性还是有些恶劣,却已经收敛了许多,至少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再骚扰高州的小娘子了。
如此,冯盎也有颜面公然在祭祖仪式上宣告这好消息了。
冯智章惊愕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耶。
升官了,甚么时候的事?
冯智戴与冯智彧倒是满眼的欢喜,幼弟有了正经官职,虽然是武散官,总好过以前的浪荡无行。
一直都安静的围观人群第一次震惊起来,“嗡嗡”的议论声在回荡。
就这浪荡无行的冯智章,也能当官了?
现在对官员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额也觉得自己一表人才,是不是该考虑进官场了?
冷嘲热讽的声音很多,但冯盎没有生气,毕竟以前冯智章这兔崽子在高州的名声确实差劲。
“圣旨到!”悠扬的喝声在洗太夫人碑前回荡。
“冯盎携冯智戴、冯智彧、冯智章……接旨。”
冯盎拱手,肃然挺立。
“都在啊,省事了。”中官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拿出圣旨念了起来。
这份旨意经过三省核发,是正儿八经获得朝堂认可的,骈四俪六的,中官念得抑扬顿挫的,却还是没几个人听得懂。
冯家都是官宦出身,对圣旨的理解完全没问题。
可正因为没问题,才个个面容古怪。
抛开虚文部分,正文的意思很简单,授命冯智章为大唐驻倭国难波城租界董事局总董事,麾下设董事四人,由冯智章自行挑选,租界内行政、律法、驻军由董事局掌控,完全执行大唐律法。
租界长宽各十里,就在难波码头附近,相关规划、建设费用,由冯盎垫付,并从下次应上缴的收益里扣除。
要求冯家准备三至五千水师,长驻难波租界,实行定时轮换。
令冯盎扩大水师规模,冯盎兼任大唐远洋水师都督。
连冯盎都吃了一惊。
这个步子迈得忒大,会不会扯到蛋?
“耿国公,咱家多句嘴,你怜子之心大家都懂,可你不能一辈子将他当小娃儿拴在身边不是?民部尚书、许国公高士廉家公子高履行,如今是大唐皇家钱庄新罗分部大掌柜,混得风生水起;尚书仆射、邢国公房玄龄公子房遗爱,如今也是大唐皇家钱庄百济分部的大掌柜,尝试着独当一面。冯智章,你再不给他机会,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自立。”
中官的语调很诚恳。
没法,冯家在海外所得上缴,对朝堂影响甚大,陛下对耿国公极为重视,小小的中官就不要上蹿下跳了,免得丢了性命。
冯盎低头沉吟,一张五十贯钱的票据却悄无声息的递到中官手里,迅速被他拢入袖中。
“咱家位卑职浅,到不得陛下跟前,只是隐约听说,这是蓝田伯的主意。”中官启齿一笑,行为很对得起收钱办事的准则。
冯盎的眉头挑了一下。
既然是老弟的建议,那就错不了。
“多谢!”
冯智章很茫然,给额那么一片地盘,额该怎么做?租界这个词勉强能理解,董事局是甚么玩意儿,总董事……能吃么?
因为从来没有真正掌握过权力,冯智章对如何执掌一方完全没概念。
“当然得盖房子了,要不然住哪里?”冯智戴指点道。
“不,最紧要的,首先是路!没有路,你怎么进去盖房子?”冯智彧抬杠。
“问题是,额哪来的人手修路建房?”冯智章很苦恼,从一个甚么都不懂的小白突然变成大权在握的大人物,心很慌的好不好?
尤其是,那是异国他乡!
是自己受了伤、留下心理阴影的异国他乡!
冯智戴与冯智彧哈哈大笑。
幼弟果然是没有经验,只要肯出钱,这也算事?
冯盎横了冯智章一眼:“傻不是?你王恶阿叔既然能保举你,自然会传授你如何做事!等着,过几日启程去长安,老实向你阿叔求教!”
这是冯智章第一次不反感阿耶在他面前提及王恶“阿叔”这个称呼。
此刻,冯智章就像个溺水者,王恶却是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连身为刺史的冯智戴与冯智彧对这话都没有异议。
租界这种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他们也莫宰羊,恐怕这世上也只有王恶这始作俑者与皇帝能有清晰的概念了吧?
“耿国公别来无恙?”独臂的护卫挎着横刀,带着笑容出现在冯盎前方。
“第五招?”冯盎对他们还真不陌生,立刻扬手示意亲卫让路,满面春风的迎了两步。
第五招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耿国公,也不知道多留几日,害得额一路赶来,你得赔额好酒。”
冯盎大笑:“只要你肯喝,多少都有!”
冯智章满眼的惊奇,这种残废护卫,居然得阿耶如此高的礼遇,额是不是看错了?
耿国公府偏厅,只有一桌酒菜。
酒是闷倒驴,菜是岭南特色的菜肴,海鱼、香猪、蕨菜……
最让人奇怪的是,主人是冯盎与冯智章,客人是区区护卫第五招,连个倒酒的仆人都没有。
第五招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封信:“酒不能白喝,这是额的酒资。”
冯盎大笑着接过信,放到冯智章面前:“看看,你阿叔多疼你,写这厚的策略,得花多大工夫?认真吃透了!”
冯智章第一次乖巧的回话:“阿叔的指引,额得好好吃透了。”
这还是冯智章头回心甘情愿的叫王恶阿叔。
冯盎与第五招放肆的饮酒、吃菜,冯智章一手拿着信看,一手拿着箸往嘴里塞,偏偏那箸上空无一物。
冯盎吃吃的笑了。
从这兔崽子懂事以后,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专注。
待看完信,冯智章沉思了一阵,随即哑然失笑。
除了有章可循的建设、律法、贸易方面的建议,王恶给出的大方向是,除了不损害大唐的利益,让冯智章随心所欲!
说别的冯智章真不行,唯独随心所欲,冯智章那叫一个娴熟。
不懂那些建设、律法、贸易,怎么办?
王恶的办法更简单,从高州抽调几个各方面的佼佼者去辅助,冯智章掌总就成了,建设,也未必要他冯智章去码砖头不是?
放开思路,冯智章觉得,这完全是份美差!
贞观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