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左右为难。
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跟随了多年的宠妃,且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众卿家,现在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了!
然而,目光掠过,每一个都装聋作哑,连平日滔滔不绝的御使都三缄其口。
这就是朕的好臣子啊!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
不!朕错了,还是有一个能指望的。
边缘上的王恶正面带笑容的看着太子,想来定是有主意。
事实上,王恶的笑,却是因为李承乾的转变。
不管怎样,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转变为进入民间的亲民者,都是一件极好的事,至少日后不会为那些官僚所轻易左右。
“蓝田伯、王少卿,说说你的意见。”李世民直接点将。
王恶收起笑容,缓步走到前头:“太子殿下要执行国法,韦妃娘娘想保子侄性命,看似互相矛盾,其实不然。大唐的律令,虽然有很多死刑,但如今大唐国土骤然扩张,甚么原突厥、安南等大片领土还迫切需要唐人填充,如此,自然已有不少官府将原先的死刑改判为流踄,比如雍州府就已经判了不少人去原安南,现在的静海府,所以,臣以为可以参照此例。”
韦妃面有喜色。
只要让韦羽度过眼前这一难,去安南怕甚么,难道韦家的奴仆会照顾不好他?届时再花点钱财,立上两个大功,自然会有回来的时候。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转眼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李承乾的戾气还有一些未散,却终究保持了理智。
“儿臣以为,蓝田伯的意见极好。”
李承乾不想让李世民为难,亦是稍稍向王恶释放一点善意。
痛定思痛,李承乾觉得,当初自己想抢小王庄工程队的看家手艺,确实过分了,不怪王恶反应过激,否则的话,觊觎王恶产业的人肯定前赴后继。
如果能与王恶交好,只要他略为指点,东宫又何至于如此窘迫?又何必收杜荷歪门邪道弄来的钱财,以至于坏了名声?
终究李承乾还是少年,还肯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失,若是成年人,愿意反思的人……怕是不多。
王恶诧异地看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的转变王恶能感觉到,王恶想不到是甚么让这位执拗的太子达成改变。
李承乾如果能听懂王恶的心声,一定会大声的咆哮:钱,钱,钱!
“便如此罢,那些向太子出手的,虽说是不知,终究是罪不可恕,着雍州府枷刑三日;万年县监管不力,今年吏部考核为下等。”李世民最后终结此事。
韦妃盈盈福身:“臣妾谢过陛下开恩。”
韦笑更是躬身谢恩。
没牵连韦家,能保住韦羽性命,万幸!
至于安南,不,是静海府,韦家还有那么亿点点钱财、一点点人脉,哪怕不谋求韦羽回长安,那也能在静海活得很好。
同时,身为讲究人的韦妃、韦笑,都将王恶记在心里。
大恩不言谢,这时候红口白牙的说些虚辞没有意义,终究不如在关键时候做出实事。
“朕再向天下强调,无论任何人,损毁了青苗,必须受到严惩!”李世民逮着韦羽这个典型,自然要大书特书。
可怜的韦羽,受此重罚,还得谢陛下天恩、谢太子洪恩、谢王恶大恩。
李承乾继续他的鱼服之旅。
王恶却是回小王庄,指挥着匠人们为开始学步的王仁打造学步车。
车身对于匠人们来说并不复杂,比较难的是万向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终究在王恶开出百贯的赏格下,有匠人得以研究出来。
钞能力,就是这么不凡。
王恶抱着王仁,放进学步车里,王仁胖墩墩的小腿一蹬,学步车在蓝田伯府的水泥地上滑出老远,乐得王仁直动弹,张嘴吐了几个泡泡,不太清晰地叫着:“兄……兄……”
“哎。”王恶乐滋滋地应声。
胡贞娘一脸的嫉妒:“二郎不会喊阿耶、阿娘,倒是先会喊大兄了。”
王逸仙淡定地绣着鸳鸯,只是手艺实在拿不出手,像是在绣鸭子:“他们兄弟俩有缘。”
胡贞娘想想也是,转眼又笑了。
凭他们兄弟之情,等王仁长大了,找一个轻快的营生不是易如反掌么?
王延不满地咿咿呀呀的说着甚么,王恶立刻香了他一口:“行,不抱你阿叔,抱你!”
陈诗语笑了:“这小小年纪就会拈酸吃醋,长大了还了得?”
王延咿咿呀呀的表示抗议。
一家人全笑了。
小人精!
王仁踩着学步车,滑到王延面前咿咿呀呀的交流几句,叔侄俩立刻眉开眼笑,真不明白他们之间说的甚。
王仁用过几日的学步车,走路已经有点模样了。
王老实只是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子孙交流。
一派温馨景象。
匆忙的脚步声打乱了这份宁静。
杨政道红着眼,完全不顾在不远处监视他的百骑,进门冲着王恶作揖,心急火燎的模样。
“阿翁病了,蓝田伯救救他吧!”
杨政道是没有阿翁的,唯一的可能,说的是族老。
王恶眼皮狂跳几下,立刻吩咐昆十九打马去长安请郎中,史可郎去请了庄中那新来的郎中,自己风风火火的往族老家赶。
族老半倚在床头,脸色死灰,气息微弱,嘴角却一直带着笑意。
“生老病死是天道,额老了,看着小王庄蓬勃到今日,无憾了。王恶啊,额这一辈子,还有一个愿望,得靠你帮忙,让王直这么简单的活下去,娶妻生子,不要守孝,不能断了香火……”族老断断续续地说着心愿。
“族老但请放心,王直就是额亲兄弟,王恶不敢保证他的荣华富贵,但一定保证他平平安安的,为族老继上香火。”王恶郑重的承诺。
“王直,虽然你很懂事,但阿翁知道你是个倔头,听阿翁说,阿翁去后,你一定要听王恶的话,待他如亲生兄长……”族老交待着王直。
王直泪流满面,哽咽着拼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娃,阿翁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肯放下就是最好的。多吃肉。”族老对杨政道笑道。
杨政道点着头,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为甚,为甚这老翁与自己明明非亲非故,却让自己第一次深切的体会了心痛的感觉?
郎中匆匆随史可郎进来转了一圈,给族老把了把脉,却黯然摇头。
“天命有数,人力有穷,请蓝田伯恕额无能为力。”
王恶无力地挥手,史可郎极有眼力地掏出五贯钱的票据塞到郎中手里。
走你!
事实上,每个人都心头有数,族老已经油尽灯枯了,若不是惦记着王直、惦记着小王庄,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请郎中,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王狼,小王庄交给你,额放心。不过,你也该找个婆姨了,这么单着不是事。”族老把目光看向王狼。
王狼点头。
族老轻轻叹了口气:“好累啊!老伴,额来找你咧。”
眼睛缓缓的闭上,呼吸渐渐信息。
王直伏地大哭。
布置灵堂的事,钱旺一手负责,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整个小王庄的原住民,无论平日品行如何,都一个不落的来上香祭奠,连胡贞娘那难缠的婆婆也老实上香了,可见族老的人缘。
“左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到……”充当礼宾的山长拉长了声调,心里却极震撼,族老一辈子几乎没进过长安,咋还有大人物来吊唁了?小王庄当真藏龙卧虎。
程咬金自然是奔王恶的颜面来的。
马杰的事了结,王恶又让马杰在西市开个店铺,专做玻璃镜的零售,虽然不可能一夜暴富,但终归是条稳妥的路子。
这个人情,程咬金必须得认。
知道族老过世,前来吊唁,不过是略表谢意罢了。
“鄂国公尉迟恭到……”
“胡国公秦叔宝到……”
山长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今日是国公组团来刷小王庄么?
“太子殿下驾到……”
山长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子何等身份,竟然也前来吊唁?
族老生前,究竟是甚么隐藏的大人物?
李承乾沉稳的上香,接受王直的行礼:“孤如今是一贫如洗,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就只能聊表心意了。”
一幅飞白体的“守护家园”,没有李泰的圆润飘逸,却多了几分锋芒。
“草民……臣谢过太子。”王直还是不太适应自己有官身的事实,接过字帖,继续跪着。
“蓝田伯,昔年之事,是李承乾急功近利了。”李承乾刻意没用“孤”字。
待李承乾离去,程咬金侧目:“王恶,离皇室子弟远一些,免得到时候溅一身……”
王恶叹气。
远离是想远离,可惜这事,不以王恶意志为转移,李泰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族老停棺三日便入土了。
天热,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坟地是族老二十年前就选好的,就在渭水之畔,依山傍水的,是个好去处,旁边早就埋下他婆姨了。
“王直,不管你是甚么心情,额都要给你安排亲事。”王恶毫不客气的安排。
“郎君,王直不是为父母守孝的斩衰,是为祖父守孝的齐衰,只需守孝一年。”钱旺在旁边提醒。
王恶一阵惊讶。
原谅王恶的无知吧……
王恶本来就没正经上过甚学,又是随着王老实有一口没一口的长大,对这些东西真不了解。
“好罢,守孝一年还是要守的,虽然族老亲口说不要你守孝,毕竟你还有个官身,没得被人抓了把柄。”王恶尴尬地改口。“钱旺,你还是知会王媒婆一声,让她把王直的事放在心上,一年之后务必给王直说上婆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