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廨里厮混了一日,无趣的王恶从柳田手里接过缰绳,马驹打着响鼻,用硕大的脑袋在王恶手里蹭了蹭,满眼亲热之意。
史可郎、昆十九随行,正准备策马回别府,前方两骑并肩,缓缓挡住了王恶的去路。
熟人,都是熟人。
程咬金,熟得不能再熟的;柴绍,征突厥也是打过交道的。
两个都不是甚善良之辈,如今特意绕过来堵王恶,自然不会是请王恶风花雪月,绝对没甚好事,遗憾的是王恶与程咬金家纠缠过深,根本不可能回避。
“如何?霍国公,额老程说得最准,这娃儿就是准时下衙,多一刻都不呆。”程咬金满面得意。“兀那王端正,哪里跑?老程今日请客,你跑一个试试。”
王恶拱手:“阿伯请客,自然不能不去的。”
程咬金点头抚着那钢针般的胡须,一脸得色,对于王恶喊他阿伯而不是喊卢国公,感觉甚是满意。
不见外就对了!
入了卢国公府,没见甚排场,除了程咬金的家人,也就柴绍与王恶两个外人。
说好的请客,难道就这两个客人?
“你错了。”程咬金摆出霸王请客的架势,将王恶摁入席中。“真正的客人,只有你一个。”
严格地说,对于程咬金,柴绍真不算外人。
程处默的婆姨马玉洁是马三宝的女儿,名将马三宝原本就是柴绍的贴身童仆,虽然早就放解开这层关系了,但香火之情尚在,自然关系比旁人近得多。
“如今大郎远在静海府,儿媳家有事,偏偏额们两个老货不宜出面,只能请你帮忙了。”酒过三巡,程咬金轻叹。
难怪会连柴绍一并扯进来!
已经大着肚子的马玉洁微一欠身:“愚弟马杰,自小在阿耶的保护下长大,不识人间险恶,被人诳得入了坑,万贯家私尽成土,如今在寻死觅活的,故马玉洁不得不厚颜求叔叔相助。”
注意,这个“叔叔”是代肚里的娃儿喊的,并不是马玉洁自认低了一辈。
问题是,这种事情,惯于撒泼打滚的程咬金不是很拿手吗?
“问题是,额老程与霍国公都不适合出手啊!以大欺小,失了名分,而程处亮正要尚公主,额强行出手,会影响此事。”程咬金轻叹。
李世民家的公主还年幼吧,程处亮就不怕三年起步?
“对手是谁?”王恶皱眉。
能让程咬金忌惮的人,真心不多,王恶必须问清楚了,不能贸然应下。
“杜如晦家的小崽子,杜荷。”程咬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回答。“耶耶出手,旁人会说耶耶趁杜如晦去世,欺负他家小崽子!”
房谋杜断,杜如晦留下的香火情还够他造的,且自身为太子宾客,长兄杜构也是个极有能力之人,正奉命去山东海域剿匪,官封慈州刺史。
所以,程咬金有所忌惮再正常不过。
太子宾客么,王恶倒不在乎,反正当年教训冯力士时就已经得罪太子了,再多得罪一次也无所谓。
遍插茱萸杜荷兄,久仰了!
别人坑爹,他坑兄,前途无量的杜构,硬被他弄得前途无亮,贬到岭南,郁郁而终。
马杰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做买卖也没有天赋,授了一个正六品下的朝议郎散官,正常情况下就是混吃等死。
问题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马杰在东市扑腾了几百贯,只能黯然收手。
这个时候,一直交情甚笃的狐朋狗友告诉你,有一桩天大的生意,还是如蓝田伯家的首饰店一般的钻石,你说马杰会不会心动?
急于扳本的马杰并未草率的作出决定,凭杜荷的一面之词决定,而是亲自去离靠山坳不远的山头考核,亲自挥锄下去,果真几锄就挖出一颗钻石。
黑黑的石炭堆里竟然真有钻石!
这一下,马杰放心了,倾家荡产的投了进来,就连阿耶留下的宅子都抵给了大唐皇家钱庄,老仆的劝说直接当马耳东风。
然后,资金是集到杜荷手中了。
起初还能零星挖到几颗钻石,而后就颗粒无收,进而杜荷宣布,此次挖矿,以失败告终。
马杰失魂落魄的回到府里,又逢大唐皇家钱庄闻讯来催收,要夺了宅子,一时气短的马杰索性悬梁,幸亏家仆发现及时,这才救了下来。
看着马杰那行尸走肉的模样,听着老仆声泪俱下倾诉,王恶不禁吟诗:“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老仆擦了把眼泪,哽咽道:“蓝田伯的意思,这是针对额家郎君的套子?”
理解能力不错。
“你家阿郎把他照顾得太好,以至于他不曾遭遇过社会的毒打,不知人间险恶,不套路他,套路谁?更何况程处默当年还与杜荷有过节。”王恶一语道破其中关键。
找来钱少少,王恶不禁侧目,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钱少少,如今吹气球一般胀了起来,肚上的赘肉一圈一圈的荡漾。
“见过蓝田伯。许久不见,你这气色又好很多了。”当年那个淳朴得三锤子打不出个屁的钱少少,如今也油嘴滑舌了。
王恶不见外地拍了拍钱少少的肚皮:“这样子,没少吃喝啊。”
钱少少呵呵笑了。
钻石这头,王恶给了他一些分成,石炭这头,多少商人要求他供货,吃喝难免过度了些。
娶了妻,生了子,连妾都纳了三房,如今的钱少少,可谓是春风得意。
去了那个矿洞,溜达了一圈,钱少少极为肯定的下结论:“就这洞子,全部花销不会超过一千贯。”
如今的钱少少可是业界资深人士,他说不超过一千贯,那就绝对不会超过一千贯。
魂不附体的马杰终于有反应了,面色胀得通红,咬牙切齿的低声咆哮:“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王恶笑了:“凭甚不敢呢?你们两家的阿耶都已经过世了,不说他兄长是刺史,就是他这个太子宾客也能稳稳压住你这朝议郎,就是坑了你,你又能奈他何?小郎君,你太年轻了!”
若是没有马玉洁这个阿姐,马杰这种幼稚的人物,除了被坑死,还能有甚么出路?
宅内,大唐皇家钱庄的人带着长安县民曹的吏员登门,再度向马杰催收宅子。
有官府的协助,收取已抵押的房产,合理合法,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马杰面色煞白。
自从知道这是个陷阱,马杰已经完全垮了。
烂泥糊不上墙啊!
王恶摇摇头,走上前去:“本官王恶,愿意为马杰作保,请大唐皇家钱庄延缓一旬时间。到期,马杰若还不上,本官还。”
在大唐皇家钱庄这头,王恶的名声太响亮了,兼之他还是大唐皇家钱庄的小东主,哪能不给他面子?
“蓝田伯一言九鼎,额们自然遵从。”大唐皇家钱庄的人拱手退去。
慈州,带着折冲府剿灭了境内最后一伙海盗,面上带着一道淡淡的伤痕,刺史杜构收起横刀,大步向刺史府走去。
慈州已安,当浮一大白!
能以文人的家境、优渥的出身,做到杜构这般亲力亲为的上阵剿匪,在大唐都是少见的。
能继承杜如晦荣耀的,唯有杜构!
海鱼端上,酒满上,杜构惬意地端起杯子,正要抿一口,却见门口那长安杜家的人。
杜家,不大不小也是个世家,杜如晦也只是杜家的一份子。
杜构放下酒杯,脸色却变了。
没有要事,长安杜家是不会来慈州的。
何况,来的还是家主身边的管事。
管事连闲话都没说一句,只是将家主的手书交给杜构。
杜构看了手书,背上冷汗淋漓。
因为杜荷肆意妄为,骗取马三宝之子马杰的全部家当,险些闹出人命,蓝田伯震怒,勒令杜家十日内处理好此事,否则,倾蓝田伯名下产业,与杜家全面开战,不死不休!
杜构离开长安才不到一年时间,自然知道蓝田伯名下的产业是何等的庞大,当年威名赫赫的太原王家,就差点被蓝田伯的产业围剿得分崩离析。
那个不成器的二郎,怎么会干出如此有损家声的事?
杜构突然觉得,与杜荷一比,千辛万苦剿灭海盗,反倒是一件轻松惬意的美差了。
“刺史,额从长安打马出来,至此已经过去三日了。”管事疲乏的说了句。
杜构点头,让人安排管事的食宿,召来长史,一番托付之后,杜构装了一皮囊水、几个炊饼,骑快马连夜出发。
东宫之内,杜荷满眼的惶恐,偷偷从门缝里看了眼在东宫站立了三日的族人们。
“太子救额。”
杜荷能躲在东宫、能向太子求救,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钻石之坑,坑的是马杰,得罪人的杜荷,受益的却是李承乾!
皇宫倒是不缺钱了,东宫缺!
甚么扶危济困、拉拢朝臣,没有钱,难道用爱发电?
管它甚么坑蒙拐骗,能有钱入东宫,就是最好的僚属!
所以,虽然不是李承乾的指使,但却是李承乾的受益。
李承乾却是无语,孤能容你藏身东宫,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难道孤还能打杀了杜家不成?
至于说让李承乾把到手的钱财吐出去,呵呵,你见过进了虎嘴的肉有吐出来的不?别说是杜家,就是父皇来了都不行,孤说的!
历朝历代,可曾有过似孤一般穷的太子么?孤的兜裆布都快穿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