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向晚又须得起个大早,赶往早朝。
不过今日是秋闱提名者登任的日子,故而还能见到万华。
想到能与好友站在同列,林向晚的心情就愉悦许多,连带着去上朝的动力都有了不少。
进宫时日头才初升起,林向晚站在政殿门口一阵好等,终于把万华给盼来了。
一看万华身上的素色玄衣,生生给气笑了:“不是御史么?你怎么穿着三品的朝服?”
万华轻咳一声,嘿嘿道:“副督御史,那不也是御史吗?”
话虽如此,可督御史乃正二品,副督御史却是三品,如何能比?
林向晚不满地睨了人一眼,不欲理人,却是万华黏了上去,道:“蔚王娶了个侧夫,你知道吗?”
“这不是天下人尽知的事吗?”林向晚嫌弃地看着她。
“可娶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这倒是不曾听说,蔚王府竟连个风声都没有,也是稀奇。
“何人啊?”林向晚忍不住道。
万华目光深深,“吏部尚书任绮的幼子。”
林向晚惊道:“十四岁那位?”
万华重重点了点头。
吏部掌管官员的调动考核,陈秋明不是喜欢结交兵部外臣么?怎么冷不丁娶了一个文官的儿子?还是吏部尚书这么高的职位。
“陛下可知此事?”林向晚问道。
万华思量了一会儿,道:“许是知道的,蔚王娶亲前,曾入宫一趟。”
“为何事而入宫?”
“不知,陛下密诏。”
密诏?林向晚心下暗惊,此时密诏,又娶了吏部尚书的儿子,难道是与易储之事有关?
可皇太女陈弋茹被罢黜,难道不是几年后的事吗?怎会从现在起就现了端倪?
林向晚心中细细盘算着,不及深想,便听内侍一声:“陛下驾到。”,她与万华便匆匆归位站好了。
今日太女竟不在,梁帝解释说,是“身子虚乏,朕准她今日休息”。
然而林向晚却觉得这说辞不可信,猜想陈弋茹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或是触了陈芮的霉头,被罚了?若是能入宫去探查一番就好了。
她一边出神,一边将目光锁在万华身上,忽然福至心灵,她入宫难如登天,可万华却可以呀!
“喂。”林向晚悄声叫了一声。
万华耳朵极好,也不斜视去看林向晚,而是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低声回:“怎么?”
“你有多久没有去瞧窖里的陈酒了?”林向晚道。
这是她们几人在年少时,通过的暗语。
万华从小就喜欢黏着万贵君,待万贵君入宫后,更是常问她舅舅何时回宫,万母便教导她,言行不可如此不知忌讳,时间一久,万华便琢磨出了自己的说法。
只要提窖中,就是宫里,陈酒,就是舅舅。
儿时的玩笑话,没想到林向晚还记得。
万华一愣,面上显出几分吃惊,很快回:“上个月才去过一次,怎么了?”
林向晚低语:“你替我去窖中瞧瞧,看看今日缺的那味材料,究竟是什么。”
万华眉梢一挑,她想起林向晚曾言,自己也是有后台的,难道阿晚是在替太女做事?
这些事属于私事,万华不好过问,也没有那个兴趣,只是道:“待下了早朝,我就去。”
站在她二人身后的两位大臣面面相觑,感叹世风日下,现今的年轻人竟将酿酒消遣的小事搬到朝堂上来说,真真是有辱斯文!
今日朝堂依旧无甚风波,林向晚凝神细听了一阵,发觉提及边城的都是沿海贸易问题,黄漠边境的事,根本无人知晓;蔚王陈秋明以往素来一言不发,今日居然陈述了几句观点,陈芮很是赞许。
天朗气清时,终得一句:“朕乏了,退朝罢。”,群臣尽散。
万华是个靠谱的,答应了她那句,一下早朝就匆匆入后宫去了,林向晚在心里千恩万谢,心道自己欠万华一顿好酒,改日约上明如澈再一同宴饮罢。
说曹操,曹操到。
林向晚出宫时,就见明如澈站在那里,身边还携着韩玉昭。
见林向晚出来,明如澈上前道:“万华呢?”
“入宫去了。”林向晚看了眼韩玉昭,道:“怎么了?”
“玉昭被调去临安做知府了。”明如澈道,“明天就走,今日来邀你们送行。”
怪不得今日一甲三人,只有万华来。
“你自请的吗?”林向晚上前扶了下韩玉昭的肩,“以你的名次,要想留在京畿,乃轻而易举罢?”
“算是。”韩玉昭点了点头,“本是去青州的,我自请去的临安,想去很久了。”
她们这几个姐妹中,韩玉昭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既无不良嗜好,又不怠懒贪玩,这突然一说要走,林向晚不舍之余,又觉得理所应当。
“也好。”她语重心长,“临安是个清净之地,你好生养着,若有了喜事就书信一封,我等便去找你吃酒。”
韩玉昭浅笑着,“母亲年纪大了,这兵部迟早要换人,我寻思去个宜人之地,待她辞官后就接她去临安住。”
林向晚知她素来懂事孝顺,点了点头,“此刻万华刚入宫,不知何时回来,今晚我做东,咱们去万......去庆和斋罢。”
明如澈也跟着点头,“择个清静之地,不错。”
说清后,林向晚便坐了与母亲回府的马车,几人的对话林纾听在耳中,不由道:“你今晚又要出去吃,云哥儿怎么办?”
“嗯?”林向晚没解出其中的联系,疑惑地看着母亲。
“你不知?很多回了,每次你一出门,他便吃不下饭,许多次去府门等。后来我说过他一回,他虚应了,从那再也不见他守在府门,我还以为他是改了,上次我偶然得见,原来他改在西院等了。”
“...真的吗?”林向晚颇为震惊。
她前前后后有多少次都不曾在府里用饭,难道云宸都在等着她吗?
她忽然想起,重阳那晚她自香山寺回,进门便看见云宸翘首的模样,又忽想起,她们圆房翌日,云宸一直空着肚子,等她一起回来用茶点。
林向晚心口像是被人捏了一下,一团窒碍堵在胸中,化作一种堪称为难受的情绪。
很不难想,男人那日冒着严寒起早来宫门口接她,也必定是腹中空空,只等她回去一起,可她却中道溜去找了明如澈。
林纾看着她的表情,叹了一声,道:“快些回去罢。”
京畿位置偏北,是个夏酷暑冬严寒之地,一步入腊月,屋中几乎要炭火不断才能保持温暖,故而冬天对寻常百姓家来说便十分难捱。
一些人愿意挪窝,或举家搬迁别地,一些人发愤图强,为冬日多添几块炭火,时间久了,京畿商业繁荣,奢靡之风渐起。
林向晚便算是从小含金匙长大,前世一辈子厮混到二十五六,也没吃过什么苦。
富家子弟中像她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万华是,明如澈亦是。
长进些的,便如韩玉昭这般,自发考个功名,自请外调,接母亲过去颐养天年;不甚长进的,如她、明如澈、万华之流,不够居人之首,也未至恶人之末,只是随心消遣消遣,浑噩度日。
林向晚敢说,若不是之后林府灭门她别无选择,重来这辈子她必然还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像她们这样的人,若非出了大事,遭了大难,是瞧不见寻常人的好的。
林向晚一直觉得,多亏了她,云宸才得以跳出火坑;亦多亏了她,云宸才能有今日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她将男人对她一切的好都看作是理所应当甚至视而不见。
可自从昨晚,那女子逸马奔来时,凶险万分,云宸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去保护她,这让林向晚大为吃惊。
她给了云宸许许多多他这辈子都买不来的身外之物,她理解这个男人对她的好,可她理解不了为何云宸愿意为她死。
更遑论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了等她,白白地挨了多少顿的饿。
自皇宫到将军府的这段路,她明明走了很多遍了,可今日竟觉得分外漫长难熬,恨不能即刻跳下车策马而去。
绕过这个巷口,再过两条街,就要到了。林向晚在心中默念着。
然巷口刚过,马车却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林向晚提声道。
坐在车外的季痕回:“少将军,不知何人在此泼水,前面结了好厚一层冰,怕是要绕行了。”
“什么?”林向晚掀起车帘一看,不耐地跳下车去,对季痕道,“你带母亲绕行回府罢,我跑回去就行。”
季痕忙道:“哎!少将军,这大冷的天......”
“不用管她。”林纾轻笑出声,“她现在心思不在这里。”
这条冰街长达十数米,表面光滑极不好走,好在林向晚身法一向不错,选择避开那段路,直接□□而去。
途经一家鸡舍,一户人家,院子里的女人方起,披着厚厚的袄子,半个浑圆的雪白的屁股还露在外面,林向晚暗惊,匆匆离开了。
西院的门正半掩着,林向晚想起母亲的话,放轻了脚步。
她悄悄攀上墙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可院内空空,并无人迹。
林向晚叹了一声,正准备下去,却闻一阵脚步声响起,是云宸连外衣也来不及披,就赶来了院子里。
“是妻主回来了吗?”他表情平静,眼神中却暗含几分期待,往门口看了一眼。
发现并无人来后,他又沉下眉头,转身进了屋,从架子上去了外袍,又向主院中行去。
“主子,把这个带上吧。”司琴忙抱着云宸的手炉追了出来。
林向晚悄悄下了围墙,心中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略微整理了下衣冠,绕去了将军府的大门,佯作方才回府的模样,步履却直追西院而去,果然在莲池的回廊上,撞见了云宸及身后的司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