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民风较前朝都开放不少,兴夜市,兴农商,故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
抛开前世恩怨不讲,林向晚其实很喜欢这片天地,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林家祖辈世世代代的基业在此。
此刻步行于长街,纵观盛景,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这些日子我忙得很,一个人在府中很是寂寞罢?我瞧你也不怎喜欢同周穆说话。”林向晚收回目光,与云宸细细攀谈。
云宸回道:“奴性子本就冷清,周公子学识又好,实在难聊到一处去,但他与兄长似乎很有话聊。”
“他二人几乎是从小一起玩的,感情自然好些,不过我瞧最近父亲对你态度......”
“王夫驾到!闲杂人等速速撤离!”
当街传来一声厉喝,一淄衣女子当街纵马疾奔,所到之处人群退散,眼看就要向林向晚二人直冲而来。
“小心!”
林向晚下意识想要去将云宸揽至身后,可云宸的反应竟比她更快,侧身便把她护在怀里。
后退几步顶上一辆停放的马车,云宸便将她圈至马车与怀间,他身后疾风驶过,策马的淄衣女子飞奔而去。
林向晚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云宸目光凌厉地瞪了那纵马之人一眼,怒目视之的神色竟是她从未见过的。
“云...云宸?”
林向晚轻呼出声,扯了扯云宸的袖子,云宸这才收回目光,垂目注视着她,修长的手指摸了摸林向晚的脑袋,俊挺的面上俱是后怕之色。
林向晚脑中有些发愣。
云宸身为男子,遇到危险之际的第一个反应为何是先保护她呢?
“你会武功?”林向晚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她有时觉得她与云宸明明亲热得不能再亲,彼此间将什么都看过了,却仿佛还是隔着什么一般。
云宸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
“奴怕妻主受伤。”云宸忽然揽紧了她,话语间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然而这份喜悦却不能为林向晚所理解。
她的耳朵紧贴在云宸冰凉的薄襟,男人胸腔中的心脏还怦怦不停,似是还未从方才一事中缓过神来。
“没事,没事了,乖乖。”林向晚只好轻声哄着他,拿柔软的手指去抚摸云宸的后背,她渐渐发现,云宸摸在她发顶的手,居然在发抖。
怕成这样吗?不是怕自己受伤,却是怕她受伤?
她的身手,云宸难道不清楚吗?
林向晚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她发现在云宸心中,自己居然是比他重要的。
很快,一辆奢华马车当街驶过,过去许久,周围才渐渐响起几声咒骂。
“那是什么人?疯了吗?”
“当今蔚王殿下的王夫,这还不够嚣张的?”
有人不屑冷哼,“一个侧夫罢了,真是上不了台面。”
但也只能言尽于此,这些人是决意不敢去触陈秋明的霉头的,哪怕是口头说说。
林向晚目光幽深,追着那辆疾驰马车看了一会儿,才回身去理云宸。
“可有受伤吗?”她关切道,一双灵秀含光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云宸精致的面容。
往常这张脸,摆出一副温良的模样来,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
以致她逐渐忘却了身边的这位正夫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想理会,不欲了解,只觉得他是听话的,懂事的,堪做将军府的少夫主。
可今日,她偏生在这张脸上瞧出了别的颜色来。
或是盛怒下的愠色,或是害怕,亦或是主动投怀的那份细微的满足,都好像是将正夫这层薄皮撕破了一个口子,露出里面口感微酸的果实。
林向晚忽然有些明白,她与云宸之间究竟隔着什么。
也许云宸并非天生就是乖顺解意的,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子女一出生就教导她们如何去做一个正确的妻主、夫郎。
哪怕是她的兄长,林煜,也是在那样一副温柔的皮囊下,藏匿着贪嘴、好酒、懒怠不愿读书做工的真实心性。
可她若有朝一日剥开了云宸的温顺解意,那下面会是什么呢?
以前她觉得那里面应是空的,现今没想到不是这样。
云宸见林向晚表面上问他,却是以一副探究的姿态,下意识心想,难道是他这一行径,又叫林向晚怀疑了他什么吗?他情急之下想保护她,难道连这也是错的吗?
他皱紧了眉,恹恹地道:“奴无事。”
林向晚却弯下身来,拿拇指抚平云宸的眉心,和颜悦色道:“那乖乖为何不展眉?”
这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句话,却好似一根尖针,扎进云宸心口,让他身形一颤,连带着红了整个眼眶。
前世,蔚王侧夫将来,那女子当街纵马时,云宸正蹲在地上,去捡被行人挤落的荷包。
他根本不及躲闪,那马蹄便迎面踏来,他惊得浑身僵硬不知反应,千钧一发之际,是林向晚揽住了他,代替他受了皮肉之苦。
她乃女子之躯,又常年习武,绕是如此,额头都被踢破了个口子,当即血流不止。
云宸急得抱着她哭,林向晚便十分宠溺地笑着,温言道:“你再不去叫大夫来,怕是要做鳏夫了。”
好似那伤不在她身上一般。
之后连着几日,林向晚都只能侧卧于床,辗转难眠,云宸一直闷闷不乐,觉得一切都是他的过错,林向晚却哄他:“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今时今日,同样的时间地点人物,林向晚没有受伤,甚至都不喜欢他,却以同样的口吻对他说“为何不展眉”。
这句话像是重达千钧,压在云宸心头,惹得他落下一滴泪来。
“好端端的哭什么,哪里碰疼了吗?”林向晚赶紧摸了摸云宸的脸颊给他拭去,若不是当街,她真该好好检查一番,看看云宸是不是真的没事。
云宸望着近在咫尺的林向晚,忽然露出一个极为委屈的表情,呜咽道:“疼了的。”
林向晚心中酸涩一阵怜惜,忙追问:“哪里疼?”
“腿上。”云宸肆意扯着谎,“火辣辣的,不知是不是破了皮。”
他本只想骗一骗林向晚,让林向晚把心中的疑虑忘了,最好能关切地亲一亲他。
可他没想到林向晚比他想象中的要夸张多了,竟当街将他横抱而起,不容拒绝道:“回府罢,我给你看看。”
云宸想挣扎,说:“不要,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街没逛完呢。”
“听话。”林向晚低斥他,语气凶极了,“回去看看。”
云宸只好住了口,一边无限后悔。
孰不知,林向晚其实半点也没有生气,不过是想看他委屈吃瘪的模样。
怎样才能弄得他生气呢?林向晚没头没脑地想。
红薯自是没买,林向晚忘得干干净净,到了家门口时方才记起,赶紧又打发了季痕出去。
她自己抱着云宸一路回了西院,将人妥善安置在床上,又点亮了屋里所有能点亮的灯。
印象里,这是林向晚第一次蹲下身来,给云宸脱靴。
他如今学着父亲与兄长,贯穿素雅的衣服,但其实林向晚一直觉得,云宸穿深色的衣服很好看,就像那日他出门去祭祖时穿着的那件黑色,最好能繁盛些,缀着粼粼的波光或金粉,随便什么样式的都能被他穿得绝代风华。
可惜那件衣服被她扯坏了。
其实若不是云宸每次开口自称,都要说一声“奴”,林向晚总是会忘记他其实是出自教坊司的人,他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疏离,叫人看一眼便难生亵玩的心思。
可林向晚偏偏想“亵玩”。
她喜欢极了男人低垂着眉眼,伏在她身边说“奴”的模样,也喜欢男人在床上明明矜持守礼,却要故意做出一副放浪的模样。
其实很四不像,但每回林向晚都不戳穿,因为她觉得可爱极了。
然而今日此刻,是她蹲身在云宸面前,仰视着这位她娶来贴身亲近了数月的正夫,明明并无不同,可她却突然觉得云宸其实有许多有趣之处,在静静等待着她去探查和发现。
她忽然很想知道,在没有遇到她林向晚的那些日子里,云宸是一副怎样的面貌,会对他的阿妹凶吗?生气时也会和他的父亲赤脖相争吗?
鞋子终于脱了下来,林向晚又给人解开了袜子,慢慢卷起人的裤管,露出他光洁的小腿来。
云宸很是忐忑,他明明没有受伤的,如今当着面被戳穿,可如何是好?
却没想到,他右腿的膝盖上,居然还真的青了一片。
云宸全无感觉,林向晚却心疼地揉了揉,又呼了呼气,“疼吗?”
“...疼的。”云宸哑声回了,目光渐沉,黏在林向晚露着关切的面容上。
他只是下意识地顺着话去说,本没奢望林向晚能因此哄他两句,然令他意外的是,林向晚居然在他膝上亲了一下,娇声道:“亲亲就不疼了。”
云宸指尖抽动,脸瞬间通红。
他左右注视着,极想将床上的被子拿来罩在头上,这屋子里这么亮堂,他稍微不对劲一些,定然全被林向晚看去了。
“我去给你拿药。”林向晚假装对他的羞赧视而不见,面色自然地起身去了箱柜处,背对着云宸时,她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
也许,云宸后来改了穿衣的风格,是因为那日她的迁怒和冤枉而生了惧怕,故不敢再度招摇。
林向晚便想,若她对云宸极好极好呢?什么时候都想着他惦着他,不论他做什么都纵着他,他是不是就会卸下现今的这副防备,愿意向她坦露自己原本的样貌了?
林向晚怀着满腹心思,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才找出一瓶未开封的化瘀膏,回身一看,男人坐在原处,正端着副呆傻的表情看她,她就笑出了声。
“哎,今日为了旁人,庙会都没逛完,我的乖乖要气死了罢?”
云宸心里还忐忑着,一时拿捏不准林向晚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道:“无妨的。”
林向晚深笑着与云宸挤坐在一起,一面给人腿上乱涂着膏药,一面去亲吻他水润的唇瓣。
后来不知怎的,那冰凉的药膏抹进了云宸腿间,又被粘连至林向晚鼻尖,涂来涂去,分明是刚开封的一瓶新药,竟被用空了大半瓶。
一夜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