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腊八

书房。

案上堆着几卷文书,林纾伏案批阅了几份,听见脚步声时抬眼道:“年底的宫宴,你也须过去了。”

林向晚只是点头,“届时人多,父亲就留在家罢?”

林纾道:“我已替他告假,但云宸是新夫,今年不可不入宫。”

“我知。”林向晚垂着双目犹豫片刻,道:“最冷的时候到了,京郊那边,母亲可还有贴补?”

林纾似是并未料到林向晚竟知此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是回:“到了明年,朝廷的军饷就该发了。”

然那点银子又能有多少用头呢。

林向晚也不欲揭穿,只是道:“以后,若再有征战事宜,我替母亲去罢。”

“你怎能......”林纾皱着眉,“你如今还小,战场形势复杂,不是你能掌控的。”

林向晚只是低低地笑,“母亲真是框我,如今四下平顺,哪里来的大乱,无非是如上次平阳岗般的剿匪。”

“如今蔚王既已提你为户部员外郎,你就好好任你的职,这是做什么?”

“从五品的小官罢了。”林向晚不以为意,“不做也罢。”

林纾又欲再言,门口却是跃进一人,立在门口恭声道:“将军,夫主说,愿意请郎中了。”

母女二人皆是一愣,林纾意外道:“你的功劳?”

林向晚老实地摇了摇头。

明迟终于松了口,让全家顿感意外,仔细询问,得知是云宸过去与之坐了一阵,林向晚欢喜地揽着云宸亲了好几口。

“奴只是说了几句儿时的琐事,不知为何父亲就想开了。”云宸强忍心中欢愉,一本正经地回道。

“可有什么想要的?”林向晚一看他乖成这样,不免想要对人更好些。

云宸凝神想了一会儿,徐声道:“腊八那天,奴想和妻主一同去逛庙会。”

说完又补充道:“就我们两个。”

“好。”林向晚深深笑着,抬头在云宸唇瓣上亲了一口,顺便摸了摸云宸的小腹,轻声道,“云哥儿生个孩子给我罢?”

云宸呼吸一紧,羞赧道:“那...那妻主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嗯...都好。”林向晚想了想很是认真道,“反正,父亲孤寂,尽快生一个陪他,他成日才有些事做。”

云宸面上还来不及显露的欣喜瞬间被这句话打了回去,他很是落寞地看了林向晚一会儿,悄声道:“是。”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林向晚便以有事为由,离开了东院。

司琴一直在旁侍候着,见四下无人,才大着胆子跟云宸说笑:“将军与主子的感情,已是很好了呢。”

云宸面带愁容地抚上自己小腹,下意识回:“很好了么?”

“是呀!”司琴理所当然道,“这么久,将军都没在外面留过宿,一门心思都在主子身上呢,这不刚说要个孩子呢。”

“可是......若真是喜欢我,便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这个孩子,而不是为了去解决旁的,你说是么?”

云宸的这番话司琴没听明白,“啊?可是主子,将军也能跟周夫侍生这个孩子,她选择跟您生,不就是喜欢你吗?”

云宸突然不想说话了。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关系,就好像是亲情一般,有时候他觉得林向晚拿他看作是哥哥或者弟弟,每次情丨事时,林向晚都温柔克制极了,即便哪日贪多要了数次,可她每回依旧是不急不缓。

云宸清楚地记得,前世林向晚不是这样。

她们虽见面远不如现在多,可每次云宸都能从林向晚眼中、神色里觉察出,林向晚很喜欢他,很想要他,很想缠着他,那种感觉是很热切又激烈的,而非如现在般不温不火。

她们现在这样,与天下间的千百户媒妁妻夫又有何异呢?

司琴看着自家主子黯然神伤,很是不解,只好悄声退出了屋。

林向晚方出了将军府,身后如影子般跪下一人,恭声道:“主人,夜狰回来了。”

“这么快?”林向晚来了精神,“我去见他。”

夜狰风尘仆仆,又是男子,这一路前去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林向晚关切:“这次回来,准你几日假,去歇息罢。”

他也不推托,只道:“是。”

“说说罢,情况如何?”

“回主人,此漠北一行,属下有一重大发现。现任匈奴王垂垂老矣,她膝下有六女,其中大女儿乌达丹仁慈果敢,名望颇高,二女乌达沁仅在其次,但其冲动冒进,称王呼吁者较少,然匈奴王对其似乎颇有偏爱。属下去时,乌达沁正带领部下闯入黄州边城强夺,盐与铁器为主,还抢了不少民夫,杀了几个女人。”

林向晚眉心紧皱,“边城守卫何在?”

“属下不知,乌达沁将离时,守卫才自门下出,不过观乌达沁行为,应是惯犯,或是与城内守卫相勾结也未可知。”

前世时,二王女乌达沁为夺王位,设计在姐妹骑猎时将乌达丹射杀,乌达丹身手敏捷,拼死逃入一城,最终还是被乌达沁找出就地杀死,因其受牵连的还有大梁的若干无辜子民。

此事惊动朝廷,本是将军府分内之事,陈秋明却为拉拢卫所,在梁帝面前力荐锦衣卫,那时周宓已死,追随周宓的部众也被极力打压,锦衣卫所剩的残部多是些酒囊饭袋,为此林纾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好在最后并未出乱,匈奴亦顺从归降。

然而现在呢?锦衣卫主心骨尚在,仍然直属于皇城,那么对陈秋明来讲,此事的最佳人选就不是锦衣卫,而成了林府。

“黄州那里可还留了人?”林向晚道。

“夜刹在,属下已交待她隔十五日递书信陈情。”

林向晚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边城百姓被杀,太守却不上报,守卫也姗姗来迟,最有可能的原因便在于起初乌达沁便与边城太守达成协议,只是这回突生变故,乌达沁利益受损,加上其本就血性残暴,才强夺物资。

匈奴乃荒野蛮族,本不足为惧,太守却畏首畏尾不敢发兵相制,可见这些守卫平日里是何等的逍遥,怕是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了。

林向晚眸色深深,心想将军府在京郊大营的将士们都尚难维系家人的温饱,朝廷却拿更多的俸禄去养那一群废物,胸中怒气更甚,这次若能顺利请命前往黄州一趟,她定要肃整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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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将军府一早就准备了香甜的腊八粥,着红豆、薏米等辅料,慢熬成粘稠状。

林向晚不爱吃饺子,一想到晚上要去和云宸一道逛庙会,不用同家里人一起用饭,就很是欢心。

这厢明迟刚服药坠了胎,这几日身子虚乏,林纾一直贴身照顾着,一时间府里就只剩下三个已然成亲的清白男子面面相觑。

林向晚很是不好意思,帮着他们一起出主意:“穆哥儿想必是要看书的罢?不如我给你二人买个新花样,你们做做刺绣可好?”

周穆迟疑着道:“我房中的书,已尽阅了。”

谢容也面露惭愧:“下奴...没学过刺绣。”

林向晚抓了抓脑袋,复又道:“那......蹴鞠喜欢吗?投壶呢?”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金瑞乐得在后面大笑:“大冷的天,为何不静坐在屋中呢?”

林煜也道:“你只安心去罢,管我们作甚?来时记得捎我们几只刚出炉的红薯来。”

林向晚这才安心去了。

腊八节的庙会虽不是最繁盛的,但也有的许多花灯看,多的是母父携着自家的小儿出门溜达,面点摊子上不管是卖饺子还是卖汤圆的都坐满了人。

“你是南方人,惯吃汤圆的罢?”林向晚瞧着旁侧身形修长的云宸,指着一面点摊道,“这家的十分不错,想尝尝吗?”

云宸点了点头,“好。”

从小林向晚就挑嘴,全肉的饺子不食、葱姜不食、汤圆过三而不食。

但这家的汤圆做得是出了名的甜而不腻,馅心都是用酒酿梅花做的,雪白的面皮里包着被梅花染红的甜酒,撒上几粒芝麻,可以吃一整碗。

往日云宸几乎滴酒不沾,林向晚只知,云宸酒量不太好,可她不知道,竟不好到吃了一整碗的汤圆之后,双颊粉得这样厉害。

他人还不自知,瞧见林向晚盯着他看,面上便显出几分迷惘,鼻尖透着绯色,那淡淡的红云一直爬到颈间没入了领子里去。

“可有什么感觉?”林向晚轻声问着,暗自庆幸亏得她选了个避风的隐秘座处。

“很好吃。”云宸如实回,抿了抿唇瓣又怯怯道,“想再来一碗。”

外面街市灯如昼,木棚里没有点灯亦算得亮堂,只是林向晚她们这处过于偏僻了些,只分得几点淡金的微光,浮在云宸艳色的面靥上,映得他唇色水亮。

“不能再吃了。”林向晚缓声说着,逐渐靠近云宸,伸手扶住他的背,“你醉了。”

“奴没有。”云宸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否认着,身上却有些热得受不住。

他缓缓吐息着,眸光潋滟,自发近前半寸,两人之间全漫着一股香甜的酒味。

林向晚一个不忍,就衔住了那看似好味的薄唇与人交息,一面感叹其唇舌的温度,一面自如地摸过云宸贴在后背的长发,唇舌即分,发出一声暧昧的轻响。

林向晚压着声音道:“你再这样,今晚的庙会要逛不成了。”

云宸立马坐了回去,正直且小声道:“明明是阿晚先靠过来的。”

他的声音过于细碎,以致林向晚并没有听清,她探长了身子,追问道:“在说什么?”

云宸却伸手,擦去了她唇角被揉晕的朱红,缓缓起身,“将军,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