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少将军发了怒,下面人的手脚都快了不少,屋里很快放上炭盆,再用鎏银的镂空炉子罩着。
云宸被林向晚一路抱着回来,塞进暖和的绒被中。
大夫开了几味驱寒补身的食材便走了,林向晚重新给人注了滚水汤壶抱在怀里,柔声道:“如何?”
“奴无事。”云宸见左右无人,低声徐徐回道,显出极为乖巧含怯的模样。
“不是让你好生歇着?怎么过来了?”林向晚瞧了眼他神色,也不知她方才有没有惊吓到这人。
云宸低敛着双目,小心翼翼瞧了林向晚一眼,像是怕受责罚一般,声音轻轻道:“奴身体不适,可妻主在时,会觉得好些,妻主莫怪奴不懂规矩......”
林向晚心里像是被揉了一下,连忙抚着云宸的脸颊哄道:“乖乖,无事,你是我夫主,这院子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看着林向晚温和柔婉的神色,云宸内心的笑容都快飞上云端去了,可他面上还是一副脆弱的模样,试着道:“书画...再怎么说,年纪还小。”
“你出身商家,许多事不懂。”林向晚听他又提及那烦心的货色,也不恼,只悉心解释,“他从小心术不正,以后对你也未必会心怀感激,不如趁早打发出府,还能少一桩忧心事。”
云宸点着头不说话了,静敛地注视着自己手里的汤壶。
林向晚看得心中悸动,索性蹬了靴子,上床坐在人身侧,一边揽人入怀,一边给人轻轻揉着肚子。
一夜大闹过后,她所有的神思渐渐冷静了下来。
云宸是她亲自看中,跟母父编排好理由,想方设法娶进府中的正夫,就算是跟外人有了牵扯,她也不能轻易将人舍弃,而是要将男人身边藕断丝连的东西都斩断了才是。
“没想到今夜不宁,闹了这许久。”林向晚率先道,“你素来良善,我是知晓的,今日并非真的疑你,只是一时气急,我也不该对你动手。”
云宸刚放松躺下,不知林向晚又为何突然道起歉来,只是静静听着。
“我与杨家素来不睦,有你不清楚的怨恨在,我也不该将这份怨恨强加在你身上......”
“妻主。”云宸适时出声打断了林向晚,他撑起一手,主动亲吻林向晚的软唇,善解人意道:“奴并未怨妻主半分,只担忧今日未能侍候好妻主,以后妻主还会不会喜欢奴。”
“我自然喜欢。”林向晚心间一松,揉着云宸的发丝,“你果然是我看中的,贴心又知礼。”
只见云宸面上终于有了笑意,顺势滚入林向晚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妻主,奴困了。”
林向晚忙回:“那我给你熄灯。”
终于睡去,一夜相安。
第二日一早,林向晚收到私卫查证的结果,云宸确属临安人氏,身份清白,且与杨简那日也的确是初见,又言了杨简回府后的待遇种种......
林向晚知是她误会了云宸,还害得男人辗转反侧疼了一夜,心中愧疚更甚,悉心照料了云宸数日。
转眼已至秋闱前夜,林纾办了家宴,算是为林向晚助威。
“去时,万要看清考题,不要曲解了试题的意思。”她嘱咐。
明迟也道:“不要紧张,考坏了就回家来,家里还有饭吃。”
林煜跟着点头,“阿妹向来聪颖过人,定能高中!”
林向晚垂头深深扒饭,听一干人絮絮叨叨。
过了一会儿,林煜问道:“妹夫呢?”
“他还有些不适,我让他在房中歇着了。”林向晚直身一礼,“我吃好了,我去厨房瞧瞧他的饭菜。”
林纾望着急匆匆离去的林向晚笑得十分和善:“明明都是成亲许久的人了,还这么紧着夫郎。”
闻言,明迟稍显不悦:“紧着夫郎,跟成亲久与不久有什么干系?”
“......”林煜坐了坐,见势头不对,赶紧找了个理由也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例事的关系,云宸这几日胃口极是不佳,只讨着吃些酸辣口的,林向晚谨遵医嘱,一直盯着人喂些清淡菜色。
这才区区三五日,就见云宸肉眼可见的消减了下去。
林向晚拎着食盒走入书房,瞥见还在专注读书的云宸心生不悦,用了些力气将食盒掷在案头,碰撞出一声响。
云宸受了些惊,抬眼见林向晚薄怒的脸皮,心虚道:“妻主回来了......”
“不是叫你歇着?”林向晚十分不满,从案下摸出一盏新的油灯来点上,好让书卷上的字更鲜明一些,“每回过来,你都是在这里,我这书案都快变成你的饭桌了。”
“奴错了。”云宸熟练地先认了错,见林向晚并非真心与他计较这个,反而替他挑拣着露出一块空桌面来,才继续着下文。
“奴今日新读了个典故,却不知道理何在,翻遍了妻主的手记,也没瞧出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林向晚坐在云宸对面,撑着脸笑眯眯,“我那手记又不是天书,哪会什么都有?什么典故,你说与我听听。”
云宸缓缓道:“书上说,周朝有位异性王侯,最是善战,官家器重非常,可她的两个女儿却毫无用兵之能,前后通过闱试做了六部的贤臣,颇受权重。然不久,周朝边境平乱,那异性王侯不回京领赏,却在征战腹地自刎,这是为何?”
林向晚听了便知,“你是说周朝武戎将军吧?她战胜自刎,不为别的,只是为护佑她那两个女儿。”
云宸闻言,仍然不解摇头。
“自历朝来,在朝为官皆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文武不可交融。通常,文官身后子子孙孙皆走仕途,武官之下也是军衔世袭,这二者两不相干,若是文武勾结,便是犯了天家的大忌......”
林向晚话说了一半,却是逐渐缄默了声气。
她睁大双眼,瞬间清醒如醍醐灌顶。
决定秋闱,她原意是想早些掌权,好在林府之后生出什么变故时,她也可以尽自己绵薄之力,不至于束手无策。
可她参的是文试,谋的,也是文职。
明日秋闱,她近乎有十足的把握高中,梁朝重文,每届封给状元的官阶本就不低,再加上她母亲官正一品,为梁朝护国大将军......
“妻主?”云宸见林向晚许久未曾出声,试探着唤了一声。
林向晚眉头深锁,将那食盒往云宸面前一推,急忙道:“你先自己用饭!我出去一趟!”
她连外袍都没脱,又连忙拉紧衣服,冲出东院去前院找季痕。
此刻将军府下人也刚刚收了饭食,都在忙碌,季痕坐在井边,正仔细刷洗一双卷云底纹的乌色长靴。
“季痕!”林向晚顺手拎了个凳子就坐在了季痕身侧,吓了季痕一跳。
“少将军!”她顿了半晌,抱拳道,“祝少将军明日高中!”
林向晚摇了摇头,双眼如炬看着季痕手里的靴子道:“你要出门?”
季痕放下手中的靴子,微微颔首,“是,明日一早。”
这双靴子还是去年季痕生辰,林向晚的母亲送她的,季痕平日对之很是爱惜,鲜少穿它。
林向晚心中略有所察,脸色难看道:“不会...是和母亲一起吧?”
季痕神色微变,如实回:“正是。”
“入宫!?”林向晚猛地站起身来。
季痕一见便知是瞒不住了,也起身拜回道:“少将军,明日一早,主母要进宫面圣,上交兵符。”
上交兵符!
林向晚浑身一颤,她早该想到的,前世时,母亲为何百般拦着她入仕。
“此事,母亲为何不向我言明?”林向晚急道,但凡是母亲和她商量一二,她都会为这秋闱再仔细斟酌一二!
说完,林向晚自己都觉得可笑。
是她率先将消息透给兵部韩淑怡,继而散布于百官,她母亲知道这事时,恐怕京城无人不知了。
季痕低顺眉眼,“主母说了,大梁得神护佑,君主贤明,连年顺遂,武官渐颓已是不争之事实,若是硬要死守这份祖业,林府迟早坐吃山空。他日纵生战乱,军中可用之人鲜少,人心更须重新收服,若是再出个将才揽去兵权,林家便愈不好过,不若今日主动递交,放少将军去谋取自己的功名。”
听了这些话,林向晚双眼一红,气自己过于莽撞。
母亲到底还是眷顾着她的念想,愿意放她去做自己的事,可她却急功近利,险些犯了君王之大忌。
林府怎么能交了兵符?若是连兵权都没了,日后岂非任人宰割?
陈秋明愿意与林家亲近,不是因为林家是一品将军府,而是因为林家有兵权在手!等将来她若谋位不成,便可起兵夺位!若林家没了这兵权,那她还要林家这枚棋作甚!
林向晚眉心深锁,心间的筹谋骤然清朗,她之前投靠陈秋明还存了几分冲动在,如今看来真是万幸!万幸她投在了陈秋明的麾下!
“季痕!”林向晚严肃道,“你明天一定要劝住母亲!林家万万不能交出兵权!另请她放心,秋闱一事,我心中已然清楚如何去做了。”
辗转回了东院,林向晚深吸了一口冷气,方觉后怕。
她不能仗着自己重生一回便胡作非为,今日这一弊,若不是云宸提出,她自己明明门清的道理,都要栽一个跟头了。
想到此,林向晚进屋时连心情都好了不少,忙揽住还在伏案的云宸亲了两口。
她两手环住云宸腰身,贴着男人耳际道:“去年初冬,我在院中的梅树下埋了两坛呼儿换,夫主可愿同我浅尝几杯?”
云宸被林向晚亲得脸颊发热,听闻是要喝酒,下意识推拒,“妻主明日一早便要考试,此时饮酒,岂非误事?”
林向晚就知道她的好夫郎一定会拒绝,抱着云宸摇了一下,娇声道:“我想喝,云哥儿便通融一回,好不好呀?”
云宸被那三个字臊得两耳薄红,低声温顺道:“那就依妻主罢。”
林向晚嘿嘿一笑,撒开手跑去院中挖酒。
她寻了半天没在树下找见自己立在那处的小铲子,正欲徒手,刚刨了两下就见云宸急急赶来,将她沾着泥垢的双手握在手里,嗔怪道:“妻主少说也是将近而立的人了,怎么这样不成体统?前阵子我见那铲子已有破损,嘱管家去买了把新的,已经叫司琴去取了。”
他漂亮的眉峰蹙起,半跪着捧起林向晚的手给她吹落上面的土渣,林向晚蹲在地上,静静听着云宸说话。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云宸说她,说不成体统。
可林向晚心中一点儿也不恼,只是借着月色去瞧云宸细致淡雅的眉目,第一回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要好看到她心里去了。
顺着看下,她忽然发现,云宸今日的唇瓣较以往红润得多。
“那书上是什么道理,云哥儿明白了吗?”林向晚忽然问。
云宸一愣,轻轻合拢了掌心,露出个清隽的笑容,“奴未曾明白多少,不过奴瞧妻主去回一趟悦然不少,便不怎么想知道理,只想与妻主饮酒了。”
林向晚被他说得心里一甜,凑上去贴住云宸的唇瓣轻吻一下,跟着笑出声来:“小骗子!不知那方才拒我的是谁?”
这一幕被取铲来的司琴瞧见,一时手足无措,忙移开了眼,只脑海中印着云宸的笑脸,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心道其实主子和少将军感情还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悟了,我再也不妄自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