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这是怎么了?”林煜沏了壶热茶放在林向晚面前,一边给人擦着身上的水珠,有些难为道,“还下着雨,你过来怎也不拿把伞?我这里的衣服恐怕没有合你身的。”
林向晚摇了摇头,自己接过林煜手中的帕子,烦闷道:“无妨。”
林煜抿唇,暗自观察了半晌,试问道:“跟妹夫吵架了?”
吵架?勉强算是吵架罢。
林向晚嗤笑一声不作应答。
林煜只当她是默认,继而道:“是为何吵的架?可否与我说说。”
这里面的实情,林向晚自然不可能交待给林煜。
她想了想道:“哥哥,我方才成了亲,便对他感到厌烦,该如何是好?”
“厌烦?”林煜愣了愣,复又皱紧眉头,“你怎么也是这般始乱终弃之人?当初既然好说歹说求娶了人家,以后不论如何便要好生相待,你是不是看他出身不好,便想欺辱人家?”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林向晚咬了咬牙,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可她哥哥神情严肃,半点没有要松软的意思,可见是极不待见她这行径的。
“我...我并未......他的守宫砂还在他身上,我只是突然,不喜欢他了,不想要他了。”这番话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因为林向晚不可思议地发现,她一想到要赶云宸出府,她第一个念头竟是于心不忍。
林煜听此也颇为吃惊,“婚宴之后,你二人竟未......可即便如此,放眼京畿谁人不知他被你收进府中,你现在休弃了他,要他以后如何自处?”
林向晚听得心烦意乱,“可明明是他不守夫德在先,难道还要我去迁就?”
“...当真?”林煜又皱了眉,温雅柔和的声音又吐露出几字,“妹夫怎么了?这当中可否有什么误会?”
“他......”
林向晚沉思着,就着杯沿抿了口热茶。
云宸果真去见了杨简,可当时影卫说,是杨简先欲跳河,是云宸将他拽回岸边的,这件事会否是个巧合?万一云宸说的是真的,他果真是去祭拜他的双亲,只是恰巧遇见了杨简呢?
“算了。”林向晚迅速起身,扶住林煜欲动的身形嘱咐道,“哥哥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哎......”林煜尚来不及叫住她,给她递上一把伞,就见林向晚急匆匆复又踏进了风雨之中。
他立在屋门,暗笑摇头,嘴上说着不喜欢,心里还是要紧的吧。
上回自人牙子手中买回的四个男童被安排在西院的后厢房中同寝,林向晚从东院回来便直寻西院而去。
她去时四人俱已歇下,见她来了都惊慌地爬起了身。
这四人中,云宸与司琴最为紧要,林向晚自然不会寻他出去说话。
她尽量露出一个亲善的表情,看向书画,轻笑道:“书画,随我出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是!将军。”书画拉去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只着了单件亵衣爬下床去。
深秋已然很冷了,何况还下着雨,林向晚站在门外,书画一出来便冻得发抖。
林向晚用余光瞥向他,淡声道:“今日夫主去了何处?”
书画恭声回:“回将军,夫主去了城西郊外,下奴瞧着地方很是荒僻。”
“他去时,身上可有带什么东西?”林向晚又问。
既是去悼念亲人,总该有些纸钱之类。
可书画想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回将军,他什么也没带。”
......
林向晚本就清冷的面容更加阴沉了下来,她喉间发出一声低笑,似是在笑自己的荒唐。
杨简通敌,板上钉钉,杨简无法入将军府,云宸便代而替之,这是多么简单浅显的道理,她却还在这里替云宸找寻借口。
难道,是那日陈秋明来府上时,和云宸密谋的?可那短短的时间之内,她二人能谈出什么结果来?那就是在云宸入府前,就已经是陈秋明的人了?
这么说,她投于陈秋明麾下,其实并非她主动而为,而是陈秋明暗中逼她的?
思及此处,林向晚刚消了未半的怒火又熊熊燃起,连带而起的还有浓烈的杀意。
“你回去吧。”林向晚低声嘱了句瑟瑟发抖的书画,迈着沉重的步子去往了卧房。
身后,书画急急叫了她一声,她没有闲心去管。
她只知道今夜,她和云宸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转眼已近子时,远近的灯火都被吞没在漆黑的雨夜中。
林向晚几番踏入大雨,浑身上下早就湿透,可她胸中有火,丝毫不觉得冷。
才进了院中,林向晚还没来得及看向屋内,就见靠墙的地方,云宸竟然穿着那件被她撕破的亵衣,身形端正地跪在雨中。
她下意识疾走了两步,到了人身前,才慢悠悠道:“你这是做给谁看?”
云宸浑身湿透,单薄的亵衣将他身上各处的线条一一勾勒显形,脸色唇色皆是雪白,也不知跪了多久。
他神情一如往日温和,抬起精致的凤目看着林向晚,轻轻吐息:“将军,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将军生气,可奴隐隐觉得,这件事要是解释不清,奴与将军日后势必背向离心,奴宁身死,也不愿遭将军舍弃。”
他说得温软伏低,可眼神却异常坚定,灼热的目光紧缩在林向晚身上,补充道:“自将军那日将奴带入将军府,奴的一切便尽归将军所有。”
云宸句句恳切,林向晚却只是寒着脸,她反问:“不愿遭舍弃,是恐再入奴籍,还是怕三殿下那里,你不好交代?”
云宸心道她果然知晓了,却还是神色纯良道:“什么三殿下?”
“事到如今你还要让我明说吗?”林向晚提高了声音,厉声质问,“今日你在城郊,究竟去见了谁?”
云宸面露恍然,向前膝行了两步,下拜道:“将军!奴与杨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劝慰了他两句,杨公子当时万念俱灰,奴实在不忍心看他自寻短见!”
林向晚目露讥讽,“你倒是清高!我会不知杨简的为人?就他那种货色,也会自寻短见?”
闻言,云宸却皱紧了眉,“不知将军以为,杨公子是个怎样的货色?如奴这般低贱不堪的,将军都能收入府中好生相待,为何会对一个不曾谋面的男子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他说完这话,却是暗自提了口气。
林向晚对杨简有恨,他自然明白,可他若不借此人将林向晚对他的猜忌恼恨消除干净,以后他再想重提与林向晚交心,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我不曾谋面?”林向晚气得浑身发抖,她简直想上去打云宸一巴掌,让他清楚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终是没有对云宸动粗。
对一介弱男子,她怒气相向,又算什么。
云宸见她不语,复又开口,清悦的声音阵阵:“奴只是一介男子,心中并无天下,可正因奴是男子,才知晓男子在这世间生存的难处。今日杨公子一时冲动,与奴细说了许多家宅旧事,他父不得宠,又遭三殿下亵弄失了清白之身,他母厌弃至极,日日恶语相向,奴便忍不住想,今是将军带奴脱离疾苦,悉心照料,如若不然,奴身处教坊也势必水深火热,难免他日与杨公子殊途同归......”
“够了。”林向晚沉声打断了他,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十分讶然。
当年,杨简嫁入林府时,竟已不是清白之身了吗?
难怪新婚之夜,他满面惊恐,林向晚自觉无趣,改歇在书房,自此夫妻未有同房。
云宸的话,让她忍不住回忆起前世,她与杨简夫妻数年,虽从不和睦,从不关心,但也隐约知晓杨简对他的生父,似乎一直颇为孝顺。
平日林向晚从外面带回什么珠宝首饰,象征赠予了杨简一些,她也从未见他戴在自己身上,如今想想,怕是多半被拿去接济了他的生父。
杨景天对杨简生父态度如何,林向晚不知,可林杨两家如此交恶,杨景天还要执意将杨简往林府中送,这事说重一些,便是不管杨简死活。
亲儿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妾室出身的男人呢。
如若当年,杨景天是拿杨简生父的性命,威胁之呢?
林向晚看向跪在她脚边的云宸,心间忽然觉得酸楚。
她不该去恨杨简,当年即便不是杨简,也会有别人,杨简处处受制,难以违命,说不定他心中对杨景天的恨,并不比她的少。
“起来吧。”林向晚出声道。
云宸却不动,反问:“将军...还要奴吗?”
林向晚抿唇,“那你告诉我,你去祭奠,为何身上空无一物?”
云宸默了一瞬,站起身道:“将军跟奴来。”
他浑身上下湿得彻底,单薄的亵衣穿在身上什么都遮掩不了,仿若赤着身子走在林向晚面前。
林向晚也未必好过,她亦是浑身湿透,沉重而冰冷的衣服黏在她身上极是难受。
可她跟在云宸身后,还是下意识去挡住了风口。
屋里漆黑一片,云宸摸索着点燃一盏灯,从他的外袍中,拿出了一个素雅的荷包。
他缓缓抽开绳子,从里面倒出一些干涩的花叶,混着淡淡的清香。
“奴是南方人。”云宸轻声叙述,“家乡兴水葬,寄落花以陈情,不烧纸钱。”
“倒是风雅。”林向晚回了句,没再多问。
可她心里,终究是无法全信。
杨简的事,云宸没必要说谎,她很轻易就能查得出来。
可那时影卫所说,那个“眼线”,究竟是所属何部的?
难道陈秋明至今也不放心,还在派人盯着林家?盯她便罢了,可为何......要盯着云宸呢?
林向晚深邃的眸子幽幽看着云宸,沉声道:“我去命人放水,夫主可愿共浴?”
云宸见林向晚神情缓和,甚至叫回了称呼,心间终于一松,如释重负道:“奴听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