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救人

“父亲三思!”林煜连忙挡在林向晚身前,“妹妹还小,许多事不知轻重,只是眼下并未酿成大错,父亲何须如此动气!”

“她都这样了你还惯着她!”明迟丝毫不为所动,自取了桌上的茶盏扔了过去。

“父亲!”林煜下意识去挡,却被林向晚紧紧扯住身形,那盏滚烫的茶便泼在了林向晚颈间,立时烫红了一片。

明迟顿住了。

“父亲怎么真的动手?”林煜心疼地查看林向晚的伤势,林向晚却反而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

“母亲,父亲,女儿行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心意已决,不会再改。”

她眼神坚定,雪亮的眸子盯着林纾,“还望母亲成全。”

林纾皱紧了眉,她这个女儿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了,之前求娶云宸时她便如斯坚定,现在更是。

这样的林向晚让她内心有了一丝动摇。

她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自小便知事懂事的,处处谨慎从不冲动。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林向晚却还是拒不悔改,是不是那日三殿下来府,她二人谈了什么机密之事,让林向晚不得不投于三殿下麾下?

她的女儿,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就作出如此不知轻重的决定,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晚儿固执不言,定也有她的理由。

“也罢。”林纾伸手安抚着明迟,沉声道,“你且记得,万事小心。”

闻言,林向晚浑身一轻,“女儿记住了!”

“好了,用饭罢。”林纾拽着明迟坐下,给人顺气,“煜儿,带你妹妹下去上药,早饭我叫人给你们送去。”

“是。”林煜也松了口气,领着林向晚速速离开了饭堂。

秋分已过,荷塘内呈现出一片衰败,发黄渐黑的荷叶还未清理干净,残留在浑色的湖面上。

林向晚由林煜领着,缓步走过回廊,目光掠及天外的远山。

“今日是第几次了?”林向晚徐徐出声,自说自话。

走在前面的林煜没听明白,回过身来道:“什么?”

林向晚摇了摇头,“近日总在跟父亲争执,他是不是讨厌了我?”

“阿晚怎么这样想?”林煜揉了揉她的脑袋,迁就着林向晚的身量弯身宽慰,“父亲是担心你,才会如此,将军府上下,论及母亲、父亲,她们必然都愿意舍命换你,今日发怒,她们先考虑的也必然不是自己的安危。”

一番话说得林向晚眼圈又红了红,“她们也很喜欢哥哥的,父亲就从未凶过你。”

林煜轻笑一声,重新携起林向晚的手,柔声道:“哥哥也喜欢你,阿晚有三份的喜欢,若他日让我舍命换你,我也情愿。”

“不要哥哥换!”林向晚梗着脖子道,她抬头望了望天,把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才紧紧抱住林煜一条手臂,“我一定保护好你,不叫人家欺负了你。”

......

几日后,将军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陈秋明虽素来张扬,可在大是大非上很沉得住气。

林向晚那日又行踪隐秘,特意绕了许多路,故而至今无人发现她去了陈秋明的府苑。

自那之后,林向晚便一直在府中潜心读书,准备不久后的秋闱,晚上才会回房歇息。

其实期间,有一天晚上,她伏在几案上睡着了,不过才刚刚迷着一会儿,就梦见当日锦衣卫聚在林府门外砸门的场景,“咚咚”的声音如雷贯耳,将她瞬间惊醒。

醒来一看,她还在她的书房,便乖乖溜去了卧房,找她的男人一起睡。

不知为何,云宸身上没有其他男子般的脂粉香气,可林向晚就是觉得睡在他身边格外安心,总能一夜无梦。

这日林向晚正在研读前朝策论,云宸却施施然走了过来。

以往她在书房时,云宸可从不过来打扰。

“怎么了?”林向晚抬眼,露出个笑容来。

天气早就转凉,午后也刮着徐徐的风,云宸穿着乌金云绣衫,手上端着一个楠木托盘缓缓走近。

深色的衣服很衬男人肤色,将他身上该有的贵气与尊傲一分不落地显了出来,让人难以想象他是个出身教坊司的低贱伶人。

林向晚被云宸卓绝风姿吸引,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瞧着来人。

“奴炖了蘑菇汤,妻主可想尝尝?”云宸将托盘置于几案,将那挂釉天目瓷蛊的盖子掀开,显出清淡奶白的汤色来。

林向晚一手扫去桌上竹简,伸手道:“过来。”

云宸将手递了过去,撩起衣摆正准备跪坐下,林向晚却不给他时间,一把将人带进怀里,贴着人耳边道:“夫主是不是有事求我?”

“妻主怎知......”云宸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略睁大了双眼。

林向晚被男人呆傻的表情逗笑,看了眼云宸的装束,了然道:“想出门?把那碗汤喂我喝完,就可以出去。”

“真的?”云宸立马扶过汤碗,一脸不可置信。

他原以为,让林向晚放他出府走走,是件很难的事,没想到林向晚连理由都不问一声,就让他出去了。

“骗你干什么。”林向晚就着云宸递来的汤匙啜了口汤汁,咂咂嘴品着滋味,“手艺不错,可是在临安时学会的?”

“别人教的。”云宸温温笑着,又盛了一匙汤汁去喂,捧着汤碗的那只手心却在发烫。

这是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夜,林向晚亲自教给他的。

“哦。”林向晚又喝了一口,并不关心这是云宸的哪个故人教的。

“何时回来?需不需要我派个人保护?”

云宸摇了摇头,放下汤碗给林向晚拭去嘴角的汤渍,低声回:“天黑前便回,奴会把司琴带上的。”

林向晚想了想,“把那四个都带去罢,若遇上什么事,差个人来府上找我。”

“是。”云宸收起了汤蛊,正准备退下,书房的门却被推开了。

从门外跨进一个长相稚嫩的男童,面容清秀,眉眼含笑瞧着林向晚和云宸道:“将军,夫主,轿子准备好了。”

林向晚淡然一笑,对云宸道:“去吧,东西放在这儿,一会儿我叫人来收。”

“...是。”云宸小心翼翼看了林向晚的神情,赶紧领着那孩子出了书房,低声道:“书画,我不是说过将军的书房不可随意进入,你忘了?”

书画瞪大双眼摇了摇头,“夫主,下奴忘记了。”

......

两人渐行渐远,林向晚却神色一暗,盯着云宸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府外。

“夫主,今日怎么忽然要出府,是缺了物事吗?”司琴撑着伞,替云宸挡去秋日的烈阳,将人送上轿子。

“不是,我们去城郊玉带河。”

“玉带河?”司琴不明所以,但还是没有多问,吩咐几个轿夫起了轿子,慢慢往目的地行去。

玉带河,因绝大部分周围排着秦楼楚馆,载过不知多少画舫,故又有艳河之称。这条河几乎将京畿围了个圈,一直通往城郊。

深秋寂寥,在这荒无人烟的城郊之处更是枯树横生,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远处。

“我只身过去,你们不必跟来。”云宸携着司琴,对剩下几个随行的孩子和轿夫道。

后面缀着的几人纷纷应是。

既然说了是“只身”,司琴也不好离得太近,不远不近地跟在云宸身后六七步的地方,见云宸匆匆往河岸去了。

京畿地北,此时天气虽然寒凉,水位还不至于下降,此处丘陵遍布、地势陡峭,玉带河到了这里便不再缓缓,而是略显湍急地奔淌着。

大约走了数十步,在一个视野空旷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素衣的男子。

男子形容悲怆,双目无神,只痴痴望着面前的长河,一副随时赴死的模样。

司琴见状大惊,紧张地看着走在前面的云宸,可云宸却好似早有所料一般,叫住了那个正欲跳河的男人。

“杨简。”

那河岸的男子回头,警觉地看了云宸一眼,质问道:“你是何人?”

还未等云宸回复,他便失魂一般自言自语:“一定是母亲那边的人来抓我了!一定是!”

他突然蹲在了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我不嫁林府!也不侍奉三殿下!如今林家早就娶了他人,都不要我了!我死还不行吗?你去求求母亲,求她,我杨简求她了,她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行吗?”

他越说越激动,眼瞧着就要就近跳下去,云宸手疾眼快及时拉住了他。

“杨公子,我不是杨景天的人。”

“...那你是谁?”杨简这才抬起通红的双眼认真看向云宸,入眼的男人凤眼薄唇、俊美出尘,细看一眼便认了出来。

“你是林向晚的正夫?”

云宸点头,“想不到,杨公子认得我。”

杨简想起自己方才才提及了林家,目光有些躲闪道:“你们成亲那天,我就在街上。”

“原来如此。”云宸声音温和,无形之间将杨简往里面带了带,徐徐道,“杨公子,无非是没名没分便破了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话说得平淡,杨简却像是被刺了一下,浑身一抖,冷笑道:“没什么大不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在权贵间已经传开了?以后谁还会娶我?”

说罢,他看着云宸一愣,苦笑道:“也罢,我跟你一个妓坊出来的人说什么。”

云宸也不恼,听着他抱怨完了,才道:“杨公子的处境,我大致明了,杨景天自以为和林府攀亲板上钉钉,命你曲意逢迎三殿下,然而亲事黄了,三殿下又是那样......岂会善待于你,杨景天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害自己也失了三殿下的倚重罢?”

杨简不知这些事云宸一个内院男子如何得知得这么清楚,警惕道:“这些都是林向晚告诉你的?”

云宸摇了摇头,“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公子,命终究是自己的,你不妨就当今日已经跳下了玉带河,从前种种皆与你无关,今后重新生活。”

“...你说得容易。”杨简嗤笑一声,“母亲将她失宠之事责怪在我身上,说倘若我当初再尽心尽力些,三殿下必然是会收我的,可......可你知道三殿下作弄起人来有多厉害吗?我根本受不住。她非但不关心我身子如何,还一心想将我送入别家府门,也许等我死了,她才会觉出我这个儿子的好来。”

“杨公子何须如此。”云宸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很快道,“这些并非你的错处,你想证明自个儿的好,就要做给别人看,否则即便今日身死,换得她人几日悲,就被撇得干干净净了。杨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杨简愣了愣,“可我能如何呢?我已然这般了,还能嫁给谁?”

云宸深笑,朱唇轻启,声音蛊惑道:“公子可愿听我一言?”

木枳苍苍,轻细的交谈声被河水淌没,一道黑影从城郊消退,飞入林府,身影立在书案尽头,跪身拜下。

案上的女子容颜绝艳又稚气未脱,冷冷看着来人唇角咧出一丝笑意,“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黑衣的男人略作沉吟,补充道,“不过主人,当时属下还在那里发现了别人的眼线,那人身法极快,属下没有看清。”

“知道了。”林向晚目光发寒,俯撑的那只手直捏碎了一边桌角,她一边怒气冲天,一边又觉得可笑至极。

她林家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些人如此费尽心机地往里面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