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陈设与林向晚预想中的完全不同,并不是规规矩矩左右对立的桌椅和正对殿门的主位,而是交椅方桌肆意摆弄,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块,这些小块也并不是方位统一,而是四面八方地面向各处,连在一起竟意外地和谐。
林向晚在殿门处站定,左右环视一周,才在里间角落的一张贵妃椅上找到阖目养神的陈秋明,徐行过去参拜道:“微臣拜见殿下。”
“呀。”陈秋明缓缓睁了眼,娇笑一声,“这不是孤的少将军么?今日怎有空来府上?”
“微臣迟早都要来殿下这边,尽早有尽早的好处。”林向晚低敛双目回了,视线始终下移半寸,不去与陈秋明对视。
“哦?”陈秋明起了身子,用指尖勾起林向晚的下巴,侵略而威逼的视线紧紧盯着林向晚,吐息道,“少将军说的话真是好听,坐吧。”
殿内似乎方才进行过一场性丨事,散着淡淡的腥膻之气,经陈秋明这一动,就扑进林向晚的鼻息间。
林向晚强忍着不去皱眉,起身坐在一把交椅上,才瞧见陈秋明那张贵妃榻上的血迹。
陈秋明好色,且行事残忍,方才接待的男子胸乳上穿环,不过是陈秋明最最稀松平常的乐趣。
林向晚记得,前世周宓的哥哥——周穆,就被陈秋明看中直接掳了去,听说是个烈夫,当晚就被玩死了。
当时周宓气得直闯陈秋明府苑来要人,由此触怒了陈秋明。最后人没要回来,周宓自己又惹上杀身之祸,没多久便身死狱中了。
“殿下的手甲颜色瞧着比上回鲜亮不少。”林向晚淡看了一眼,笑道,“叫微臣着实艳羡。”
“你还真是很喜欢它呢?”陈秋明妖艳的面容上浮起一个满意的笑容,“怎么,少将军也想做吗?孤这里的东西,可不是那么轻易能拿走的。”
“微臣平日事杂,纵是心向往之,亦多有不便。莫说微臣,世人皆庸碌,能如殿下般志在长天的,又有几人呢?”
林向晚笑了,白净的面容上摆出一副温婉的神色。既然陈秋明疑心重,她便也不冒进,等着人自己上钩。
毕竟如今的林家,尚可算一条大鱼呢。
“少将军说得不错。”陈秋明眸色一暗,那笑容又深了几分,“可若无有心贤臣的辅佐,孤这长天之志,要何时才能实现呢?手甲再漂亮,终究是身外之物。”
“天下贤才慧眼,想必会识得明主。”林向晚渐起了身,作出一副欲离的模样,恭谨道,“若连明主都识辨不得,哪里配得称一声贤臣呢。”
陈秋明神情微动,从那张软塌上起了身,端正身子道:“那少将军觉得,孤可称这一声明主吗?”
林向晚缓缓系紧了身上的袍子,目光微垂,始终注视着陈秋明垫足的矮榻,勾唇道:“殿下要做什么,在殿下心中,殿下想要微臣做什么,亦在殿下心中。”
说完,林向晚这才抬眼,深深看了陈秋明一眼,俯身拜道:“微臣告退。”
身形修长的女子踏着乌金长靴离开了清寂的内殿,陈秋明的茫然只出现了一瞬,可她很快又再次兴奋起来,白皙的后背靠上一具柔软妖娆的身躯。
“去。”陈秋明对着阴影处一直存在红衣影卫吩咐,“将孤的孔雀翎,拿给林向晚。”
影卫悄无声息消失了。
“听到了吗?”她娇笑着,将迎上来的男人缓缓压在身丨下,“林家,已是孤的囊中之物了。”
不多时,殿内又响起一阵新的□□。
西沉的晚阳在阶前撒下一地金辉,天际有归鸟入林。
林向晚将那枚翠色鎏金的雀翎放入怀中,摇了摇蹲坐在门口昏昏欲睡的小姑娘,低声道:“金瑞,回家了。”
“将军出来啦。”金瑞站起身,把手放进林向晚的手心里,小声道,“将军,其实我在这儿,里面的话都能听见。”
“哦?”林向晚笑了笑,“那你都听见了什么?”
“我听见将军想做三殿下那样的手甲。”金瑞抽了抽鼻子,“将军和三殿下关系很好吗?”
“很快就会很好的。”林向晚回身望了眼那漆黑大张的殿门,如吞人的巨兽,而她走出了兽口,犹安然无恙。
她心中始终僵持不下,投在陈秋明麾下,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可就在她做完这一切之后,那股困顿于胸的疑虑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轻快自在。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绝对正确之事,至少现在,投靠陈秋明,对她林向晚好处良多。
太阳将要落山,林向晚坐着马车回去,此刻正好能赶上将军府的晚饭。
季痕那边,一定已经交代了她去见陈秋明之事,投诚事宜怕是瞒不住她爹娘,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勃然大怒。
想来想去,林向晚方松快下的心情又凝重起来。
“去西院的偏门罢。”她嘱咐了车夫一声,说完才想起,她中午才和云宸闹了别扭。
其实她心里清楚,依照云宸的性子,必然不会做出告状的事情来。
否则敬茶之后,她也不会想放下身段去哄一哄人,只是她昨夜本就没有休息好,清晨应付完双亲已是疲乏,云宸还不给她台阶下,斥他那句不过是一时气话。
现在想想,她自己倒是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了,屋里那位指不定多难过了一下午呢。
“将军呀。”
就在林向晚沉思之际,金瑞忽然趴在她的膝头,小心翼翼道:“不是说要带糖果子回去给银元吗?”
“忘了。”林向晚只好又嘱咐车夫转去玉坊。
玉坊是京畿商业繁华之带,商铺酒楼云集,林向晚带云宸去过的促织坊和庆和斋都是在玉坊范围之内,整个玉坊后面通着条玉带河,河岸就是各种秦楼楚馆。
“金瑞,你说男人都喜欢些什么?”林向晚撩起轿帘往外探了一眼,随口一问。
“喜欢女人罢!”金瑞却是冥思细想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回了一句。
“将军呀,人牙子也是有夫郎的,她还不止一个呢,我瞧着她那几个夫郎成日争风吃醋,都是为了她。”
林向晚笑了一声,觉得十分有趣,“哟,我们金瑞还知道争风吃醋呢。”
“知道呀。”金瑞点点头,“夫主今日生气,不也是吃将军的醋吗?”
“他是吃醋吗?”林向晚下意识问了一句,仿佛是在问她自己。
迄今为止,她都摸不清云宸对她究竟是怎么个感情,明明还没有好到那个份上,可云宸看她的眼神总是过于热切了。
有时候林向晚甚至觉得云宸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
可云宸的表现,又不像是心中另有她人的样子。
难道,男人的想法和女人是全然不同的?他们跟了谁,就会全心全意对谁好吗?
林向晚想起昨夜褪尽了衣服坐在她床上的谢容,倘若她一时不忍,和谢容做了,之后也未必会将这个男人记挂于心。
她开口正欲问问金瑞,一看又见金瑞大睁着双眼,一副娇憨的模样,无奈地笑了一声。
连她都摸不清的东西,她怎么去问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她和周宓的感情,还没有好到可以同她闲话这些私事的地步,又不可能去问母亲父亲......
天色渐暗,周边燃起了灯火,光亮透过车窗,映在林向晚精致的面容之上。
她眼神忽而有些迷离,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明如澈。
她和明如澈在前世断情绝义了三年之久,皆是因为一个杨简,如今想来,今世没有杨简,那往世的那些恩怨是否也可以一并烟消云散了呢?
毕竟此时此刻,在明如澈心里,她二人还是绝好的挚友。
“少将军,到了。”车夫在外面道。
林向晚缓缓动身,和金瑞下了马车,继而又买好了许多糖果子,嘱托车夫带金瑞回家。
而她抬脚走向玉坊后面的那条玉带河。
此时此刻,秦楼楚馆皆已开张,林向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她连明如澈爱去哪家找哪个小倌在哪张床上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