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夏夜里的凉风,明桉坐在那张又矮又小的板凳上,双腿并得很拢。
在她的身后,魏泽骞拿着一把牛角梳,从上到下,轻轻地给她梳着湿发,没弄断任何一根,也没扯疼。
然后,把拖线板也拿出了门外,插上吹风机的电源,给她用最小的热风,慢慢地吹着。
明桉没再挣扎什么。
恍惚间,她在一片嘈杂的吹风声中,都快要渐渐阖上眼。
洗好澡以后,魏泽骞捧着一床被子,想在外面睡。
明桉到床上以后,下意识地往里面滚了一点,贴紧着冰冷的墙,她淡淡说道:“你上来睡吧。”
“地板上又冷又硬的,腰会不舒服。”
魏泽骞也没拒绝,但是这次上床以后,只是中规中矩地躺着,躺在床的最边沿。
他眼睛始终睁着,有话想说。
明桉翻了个身,背对着这个男人。
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大概就这么安静地过了三四个钟头。
明桉终于将自己已经彻底僵硬了的半边身子翻了过去,随即一愣——魏泽骞的脸就乍现在她的面前。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连眉头都皱紧着。
明桉的手伸出了被子,想把那连在一起的眉毛揉开,在快要触碰到时,她又快速地缩了回去。
只剩下眼珠子还在咕噜咕噜转动着。
她声音小得如同蚊虫叮咬,“魏泽骞,我的自尊好像不允许我继续出现在你的身边。”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推不开你。”
这一次,厄运的齿轮轮转到了她了吗?
后半夜都快度过时,明桉才渐渐进入浅淡的睡眠之中。
不知不觉,她的枕头湿了那么一小片。
翌日清晨,不过是月亮隐没了。
比鸡鸣声还要吵人的是,屋子外有一男一女在叽叽喳喳地讲着话,情绪似乎还很激动。
明桉把自己的脑袋往枕头,长发全都遮挡在了眼睛前面。
她拨了拨,似乎有点听出了那女声是属于谁的。
缓了一秒之后,明桉又愣住了。
房间里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只剩下了她一个,冷空调温度被调高了很多,那床魏泽骞昨天盖的被子,此刻则是方方正正地叠起,摆在床尾。
她去卫生间里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披着一件长款的米白色线衫,走到了门外。
爷爷也在。
还有夏小倩夫妻俩,一旁放着水果、牛奶,营养补品类的东西,不知道一大清早登门来是做什么的。
总之,魏泽骞人不在。
夏小倩眼睛尖,先看见了明桉,她也顾不得这门口还有很多村民在围观着,直接拉着明桉的手臂,跪了下去。
她苦苦哀求道:“明桉,你求求你让你男朋友高抬一手吧,那天是我们态度不好不不不,是我们狗眼看人低了。”
“别让我老公丢了这份铁饭碗,好吗?”
明老爷子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心里仍然门儿清,所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没允诺这对夫妇什么。
他只是拄着拐杖,走到了明桉的身旁,“丫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别害怕,和爷爷说就行,爷爷会为你做主的。”
真是深怕这个长得比他都还高了的孙女会受到什么欺负。
明桉扶住了自己的爷爷,又在周围搜寻一圈,她拧着眉,问道:“爷爷,他人呢?”
老爷子也并不清楚。
还是早起干活的邻居看见了,回答道:“早上有辆黑色的车子来接走你们家的孙女婿啦,车牌四个圈呢,屁股后面还写着阿6。”
——阿6?
估计是a6。
夏小倩的老公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该不会是我们省领导的座驾吧,亲自来接他?”
明桉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将地上的那些礼盒全部都还给了夏小倩夫妇,她眼皮跳了跳,低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和他说的,一切停职调查都秉公处理。”
她瞥了眼那秃顶的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名牌,有些不屑,“你的本职工作应该是服务群众,而不是踩着群众去挥霍炫耀。”
“不要忘了来时路上的那些初心。”
夏小倩夫妇二人最终因为受不了附近村民们的指指点点,拎着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
一回到家,明桉就猛灌了自己一整杯凉白开水。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那个“不辞而别”的男人打个电话,就这么走了,一声也不说,是什么意思?
明老爷子也从屋外走进来。
“对不起啊爷爷,我好像又给你惹了麻烦。”明桉的愧疚之心一下子爆棚,低下头,小声地认着错。
也不知道回头那些村民会怎么编排这件事情。
都欺负她的爷爷眼睛看不见了,围在一起乱嚼舌根。
“傻丫头,又在瞎说什么呢?”明老爷子慈祥地笑着,精神矍铄,“爷爷啊,就喜欢你带来的一切麻烦喔。”
“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总爱在晚上留宿在亲戚家里吗,我那会儿独自到了家,就守在电话机前,等着他们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宝贝孙女又哭了,又想她爷爷了,非要吵着回来。”
然后,他就会兴高采烈地去推那辆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回屋内的自行车。
明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爷爷又说,“还有,有一次我们回家的路上,爷爷不是问你,以后嫁人了该怎么办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你说,要对方先爱爷爷,才会嫁给他。”
明桉笑了一声。
原来这个点,是她小的时候就有的“恋爱标准”。
蓦地,老爷子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摸了摸。
常年干粗活的手早已干瘦得犹如枯枝一般,皮肤与皮肤之间的摩擦,宛若砂纸。
明桉眼眶又开始湿润了起来。
爷爷说:“可是桉桉,爷爷只想要你幸福,那就已经足够了。”
吃早饭时,明桉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爷爷,如果你喜欢的人,心里早就有别人了,该怎么办?”
“我们应该要甘愿做对方那个爱而不得的替身吗?”
准备迎接随时被一脚踹走的悲惨命运。
明老爷子手里正剥着一枚水煮的新鲜鹅蛋,将蛋黄部分去掉以后,重新放回了盘子里,他回答道:“桉桉,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故事。”
“是上天安排了人与人之间的出场顺序,有先来后到,也有后来者居上,你不必着急做出决定,先给你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一个机会吧。”
当今这社会,哪怕是结婚了,不也还有离婚这条路可以走吗?
他这么出色、优秀的孙女,永远都不是需要担心的那一个。
明桉吃起了盘子里的蛋白部分。
没想到这老头儿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
她索性也不瞒了,说道:“您知道我说的人是谁吧?”
“当然了,你这次难道一次性给我带了两个孙女婿回来?”
明桉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夸张地用指腹轻轻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爷爷,您好像真的很满意他。”
那么她呢?
——即使再不愿意去听的话,也要去听才行。
不是给魏泽骞什么机会。
是给她自己机会。
杨信逸待在一间黑暗狭窄的小出租屋里。
自从被zq开除了以后,他就没有找到新的工作。
地面上倒满了酒瓶子,脏乱不已。
想到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杨信逸又醉醺醺地开了瓶新的啤酒,小麦黄色的沫子喷射得四处都是。
那老头子凭什么说他的宝贝孙女不会有一点错?
还说明桉是很会隐忍的性格,都把她给逼得做出所谓的“错事”来了,一定是他有错在先,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
杨信逸趴在地上,拨打了一串号码。
电话嘹亮的响铃声都快要结束时,明老爷子才匆匆赶到房间内,拿起了自己的手机,他音调向下,“喂!”了一声。
“嫌贫爱富的死老头子,是我!”
杨信逸出言不逊道:“就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嗝你那认准了的有钱孙女婿,人家早就有未婚妻啦!”
“所以你骄傲个屁啊,你含辛茹苦带到大的孙女就你那个引以为傲的孙女,她他妈的他妈的就是一个爱男人钱的臭小三而已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