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音是在一阵旗鼓喧天中回到林府的。
林子宴早已为她准备好了洗尘宴, 林府上上下下,俱是热闹非凡。
他宴请了许多宾客。
林家势力虽然比不上沈家, 却也是京城内赫赫有名钟鸣鼎食之家, 在皇城内,可谓是一呼百应。
林家三公子要做宴,还是未前去泉村治病救人的二夫人准备的洗尘宴, 宴席之上,自然是座无虚席。
葭音先是拜别了沈星颂, 又被林家的人,簇拥着回了府。
只是这一路上,却看见了些不可思议的一幕幕。
街道上多了些身穿红色盔甲的官军,手执长矛,耀武扬威地巡逻着。他们的眼神里、语气中, 皆是蛮横之色。
看上去嚣张极了。
“子宴,这些都是什么人?”
葭音皱了皱眉头。
她还记得, 两个月之前, 街道上分明没有这些人呀。
林子宴循声, 望了那“官军”一眼。
他张了张唇, 似乎想说什么, 陡然一道冷厉的目光扫来。为首的官军回过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葭音的话,对方环视了二人一眼。
紧接着, 他看见林子宴腰上的玉佩。
是林家的人。
官军的目色立马柔和了许多, 朝林子宴点点头。
林三郎也摇着鎏金小扇,镇定自若地朝其点点头。
待对方走远, 林三才压下声音来。
“这是何氏的人。”
“何氏?”
她联想到倚桃宫里, 那位媚眼如丝的贵妃娘娘, “你是说……常山何氏?”
“正是。”
对方点点头,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常山何氏,是何贵妃的母族,手握重兵,一向居功自傲。
因为这一份兵权,让皇帝对何氏、对何贵妃极为防备,甚至未让何贵妃诞下一子。
她不过是去了泉村三个月,如今怎么成了何氏的天下了?
葭音面带疑惑,还未来得及细细问询,一行人已来到林家府邸前。
迎面簇拥上来许多家仆。
“恭迎二夫人回府!”
欢喜之声一道接着一道,其中最高兴的,莫过是往日服侍过她的下人。再次踏进林家,葭音心中有诸多感慨。
林子宴带着她,轻车熟路地越过门槛,走过长廊。
前殿正院,正是人满为患。
当初悯容生辰,林三公子宴请宾客三日。
如今她洗尘宴,他亦是设宴整整三日。
他就是要告诉全皇城,他们家的二夫人,之于整个林家,同样是极为重要极为珍贵的存在。
宴席开了整整三日。
她也被林子宴按在主座上,迎着众人的阿谀奉承之声,渡过了整整三日。
忽然,他郑重其事地捧上一物。
“各位请静一静,林某今日有件大事,要告知全皇城。”
他的声音清清肃肃,神色更是十分认真。循声,众人疑惑地朝堂上望去,只见林子宴微微一侧首,下人立马会意,替主子将那个小锦匣子打开。
葭音也不明白林子宴要做什么。
与所有人一样,望向他手中之物。
那是一封卷起的字书。
林子宴清了清嗓子。
“诸位皆知,林某的二嫂嫂,三年前嫁入林家。三年来为林家,乃至为整个京城,行了诸多好事、善事,可以说,若是没有嫂嫂,便没有今日的林府,没有今日的林子宴。”
青衣男子忽然望过来。
他目光柔和,眉目之中,带着敬仰之意。
忽然,手握字书,朝葭音遥遥一拜。
她愣了愣,连忙从座上站起来,欲去扶他。
“三郎?”
这又是做甚?
今日,几乎全皇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
林三郎声音朗朗,不疾不徐道:“至于嫂嫂与我二哥的婚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当年我二哥故去,二嫂才嫁入林府。名为林家二夫人,实则是守活寡。”
他顿了一下,迎上女子微愕的双眸。
那一双美目,含着清澈的光晕,随着婆娑的树影轻轻晃荡。
她似乎预料到对方将要说什么。
只见林子宴将手中素纸徐徐摊开,白纸之上,赫然是他飘逸遒劲的字迹。
“长嫂如母,子宴敬之仰之。三年如流水逝,二嫂为林家殚精竭虑,其中恩情子宴毕生难忘。只是二嫂如今未满二十年华,正值桃李之年。今日京城诸公既在,还望诸位做个见证。子宴代兄长纸笔,还嫂嫂一个自由身!”
他字字铿锵有力,坚定得不容任何人反驳。
待席上反应过来时,四下一片寂寥无声。
所有人都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望向这位林家的三公子。
——他、他居然要把林二夫人从林家放走?!
那白纸黑字,正是一封由林三郎代笔的“放妻书”,与旁的放妻书不同,其上无半个“弃”字,字里行间,尽是敬仰与洒脱。
林子宴恭敬地上前,将放妻书塞入葭音掌心。
她愣愣地看着身前之人。
葭音刚来林府时,对方方满十九岁。
她在林家待了三年,也做了他的二嫂三年,看着他及冠、娶妻、生子。
林子宴敬她,仰她,护她。
她亦是将一颗心奉上。
三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脱离林家。
葭音咬了咬唇,日影有些烈,让她的眼底起了薄薄一层雾。
回过神来,她的手有些发抖。
“三郎,你确定……要放我走?”
“嗯,”他点点头,垂下眼睫,目光柔缓,温声道,“二嫂,虽然我……也舍不得您,但我同小芸谈论过。这是子宴的意思,也是小芸的意思。”
“嫂嫂,您正值青春年岁,我们林家已经耽误了您三年,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从今往后——”
林子宴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字,掷地有声,“我会为嫂嫂觅得世上最好的夫婿,择一门最好的婚事,筹备一场最为盛大、最为光鲜亮丽的婚宴。”
三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与那镶了金边的棺材板成婚,拜堂。
他未阻止那一场婚宴,至今有悔。
“嫂嫂,”他说给葭音听,也是说给在场所有、皇城贵胄听,“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不再受那婚约束缚。你虽然不再是林家夫人,但当同我们林家贵女,从此以后,林家便是您的母家,我们便是您的母族人。”
“待您出嫁时,林家会为您准备最风光的嫁妆,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我们会将您盛大、隆重、风光地嫁出林家。”
……
想必这就是他几乎宴请了全京城贵胄的缘由。
他大设宴席三日,便是要皇城所有人,都看见这一幕。
捏着“放妻书”,葭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席间,众人亦是缓缓回过神。
忽然,葭音听到堂下,有人窃窃私语道:“什么自由之身,我可是听闻这林家二夫人与梵安寺的镜容法师同处一屋,长达两个月之久。要我说,她怕是早早与那佛子勾搭在了一起,林家面子挂不去,便找了这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