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容的腰身很结实。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腰, 硬朗,结实。一阵极轻的微风拂于佛子面上, 方一低下头, 他便嗅到了从少女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馨香。
似乎幽兰埋入雪地,娇嫩的花香轻飘飘传来,渗着清新的水珠, 一路落入人心坎里。
他的身形似乎顿住,有几分局促, 伸了伸双手,却又未将她推开。
葭音将脸深深埋入对方怀中。
冬天的衣裳都十分厚实,可她仍能听见,从对方胸膛处传来的、怦怦的心跳声。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游鱼。
被他的身形包裹着,暖流游走在周遭, 将她整个人裹挟。
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心之感,登即游走在葭音的四肢百骸。
她想, 自己也许是醉了。
昏黄的灯光下, 迎上镜容诧异的目色, 少女伸出纤白的胳膊, 只一下, 就勾到了他的脖子。
葭音踮着脚,手往这边收了收,对方的呼吸就这般落了下来。
佛子的眸光动了动, 却不抗拒, 也未躲避。
他温声,唤着她的名字:“阿音?”
淡淡的两个字, 从他嘴里温柔地咬出来。镜容的声音很好听, 温朗的声线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干净。
他的语气里, 有宠溺,有诧异,还有……
一些心慌意乱。
镜容佯作镇定,垂下浓密的眼帘,望下来。
望向她那一双美目,潋滟着水光与雾气,望向她饱满的樱唇,望向她脸上绯色翩翩。
望向她雪白细长的脖颈,与脖颈之下,那一对精致且诱人的锁骨。
他的呼吸逐渐发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寸寸慢慢变硬,小姑娘却浑然不觉,她踮着脚,痴痴地笑着,声音软软的,把他拉近。
葭音嗅到对方身上的檀香,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温热的鼻息。
和鼻息之间的躁动。
胸膛之中,一颗火热之物疯狂跳动。
恍然间,她似乎回到了万青殿。
她勾住镜容的脖子,一向清冷得几乎不近人情的佛子,居然没有反抗。
昏黄的灯火笼住镜容的眉眼,他眼睫低着,薄唇抿了抿。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有出声,任由她闹。
“镜容……”
这一声,柔肠百转,千娇百媚。
葭音脸上化着秾丽的妆容,那一双细眉,正是他亲手所描。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她仰着脸,醉醺醺说着胡话,“那我们这辈子就多看几眼,好不好?多看几眼,下辈子就能多遇上几次。”
风吹乱了她鬓角的发。
镜容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点头,“好。”
他的手温热,刚一碰到她的耳朵,葭音就往后缩。
明明这么害羞,明明这么怕。
却还大着胆子,过来抱他。
镜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眸色轻缓温柔。
她何止是想抱着他?
葭音方一问到他的味道,身子骨就软下来了。她不止想抱他,想亲他,还想将自己的身体,揉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下辈子,我们多遇上几次,也许就能早些相爱。镜容,你下辈子不要再做和尚,好不好?”
她认真地看着他。
“不要再做和尚,做和尚……太苦了。”
镜容眸光一动,双手忽然落下来。
这一回,换他紧紧地将少女抱住。他抱得很用劲,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似乎在害怕下一瞬,她就要从眼前消失掉。
她说,下辈子,不要再做和尚了。
她明明是笑着,眼中却似有泪花。
她的声音俏皮,明媚而哀伤。
“镜容,你这一世将自己奉献给佛祖就够了,来世,你要是我一个人的,要是我葭音一个人的,你答应我,成么?”
葭音捧住了他的脸。
灯火落入少女眼底,她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竭力压抑着的情绪——这位清心寡欲、无悲无喜的镜容圣僧,眼中居然也泛着哀伤的神色。他沉着呼吸,愣了半晌,郑重地点头。
“好。”
我答应你,下辈子不做和尚。
下辈子……我们要热烈地相爱,要放肆地拥吻。
得偿所愿,葭音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
屋外忽然响起烟火声,紧接着,是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叫喊。新春将至,瘟疫得愈,泉村每个人都很高兴。
听了镜容的话,她更是高兴得头脑发涨,浑身轻飘飘的,十分得意忘形。
“你是说,你愿意为了我,放弃佛祖么?”哪怕是下辈子呢。
愿意为了她,放弃一直坚守的佛与道,一直坚持的大爱,一直守护的信仰。
许是烟花照耀,屋外的月亮忽然更亮了些。月色如水般流淌入窗牖,漫到佛子的袈裟之上。
镜容看着她,周遭一下安静下来,寂寥无声的黑夜里,她似乎完全听不见屋外的烟火与欢笑。
葭音也认真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眉眼垂下,竭力抑制的呼吸声也沉下来,看着他一向清冷自持的面色上,终于浮现出不该有的情动。
不等他出声,葭音再度踮着脚,闭着眼睛吻上他。
她吻得很深,一下咬住对方的双唇。镜容的呼吸滞了滞,反应过来后,却没有把她推开。
他伸出手,把她抱紧,抵着她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一只手摸了摸她的侧脸。
这是一个极为生涩,也极为热烈的亲吻。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技巧,只有你来我往的、双向的回应。少女如一头小狼,牙齿啮咬过佛子的柔软之处,她放肆,她凶恶,她铿锵用力地进攻着。
镜容却与她相反。
他闭着眼睛,任由她凶神恶煞地作乱,他很温和,乖乖地承受着对方所带来的一切。只余下那浓密纤长的眉睫轻轻颤抖,和喉结坚实地滚动。
他真是乖到了极点。
即便是此番此景,即便是如此意乱神迷。
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回应着少女的唇枪舌战,由起初的笨拙僵硬,慢慢变得游刃有余。
她是最凶狠的小狼。
他是轻盈温柔的蝶。
她整个人游走在明媚的春日里,感受着春雨与日影一同落下来。这压抑了整整三年的、几乎快要扭曲的情愫,终于窥得天日。
他的吻是一把温柔刀,刀刀夺人性命。
她被他亲得腿软,侧过头,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地唤了声:
“镜容……”
他抵着墙,低低地回应。
葭音慌乱道:“镜容,你别这样,我受不住了。”
“受不住什么?”
他的声音发哑,有几分潮湿。
“受不住……你也亲我。”
受不住他的回应,受不住他这般明目张胆的、火热的爱。这是她第一次从男人眼中看到与他身份不相符的、热烈的情动,葭音感到无所适从,竟不知该将手放到哪里。
她只好再度抱着他。
小姑娘的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人几乎要飘到天上去。
她说:“镜容,我还想你亲我。”
“你亲我的时候,我就感到,特别罪恶。”
“罪恶?”
“嗯,我觉得我是个坏人,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满满的罪恶感冲上脑海,除去这罪恶之外,她竟隐隐生了叛逆的快感。
镜容低下头,月光坠在他周遭。
当她再度吻上他的双唇时,葭音听到他很轻的声音:
“阿音,我早已罪无可赦了。”
佛子动情,十恶不赦。
却情难自禁。
不知不觉地,她的手放于对方腰际,葭音勾住对方的衣带,带着他在床上坐下来。
不等镜容反应,她一下扑上去。
把镜容按在床上亲。
他来时,除了随身的衣物医箱,还带了那樽纯金的小佛像。
佛像正摆在床头,看着二人。
少女的乌发迤逦垂下,与月光一同漫在胸前。镜容被她亲吻得双唇发痛,身体也僵硬得不成样子。
亲完了,葭音从他身上坐起来。
镜容躺在那里,无声与她对视。
他生得极为俊美,冷白的面容,清朗的眉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唇。
葭音低下头,望入那一双干净到不染纤尘的双眸时,酒意忽然一下子往上涌。
他是世上最美好,最纯洁之物。
而如今……她却悄然起了旁的心思。
灼热的呼吸落下,她摸了摸镜容滚烫的喉结,另一只手放在他衣带处。
对方的眉心似乎动了一下,却又转瞬平静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她,没有阻止着葭音手上的动作,纵容她一切的所作所为。
看着她红着脸,用那软得几乎要化成水的嗓音,柔柔唤他:
“镜容法师。”
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镜容,可以么?”
他是梵安寺的圣僧。
是最年轻、却最德高望重的佛子。
二十余年,莲花宝座,青灯古佛。
他这双手,捻过佛珠,执过佛书,抄过般若经文。如今却静静地垂在身侧,任由面前之人解着自己的衣带。
解开那一袭,光芒万丈的袈裟。
佛子僧袍簌簌然而落。
像是黑夜里,一场月色无声地坠下,清辉满地,终于降临人间。
镜容眼底有着她看不懂的雾气。
窗外的烟火一下炸开,震耳欲聋的一声,忽然让葭音的手指顿住。
她浑浊的眼神一下变得清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荒唐事。
她居然……在解镜容的衣带!!
而那高高在上、不染纤尘之人,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葭音面色一变,惶惶然往后倒退了半步。看着乖到极点的镜容,慌张地摇了摇头。
“不、不能,我不能这般……”
她红着眼睛,死死咬着唇角。
“镜容,我不能毁了你。”
她开始慌慌张张地给他穿衣服,双手却剧烈地颤抖,根本捉不住他的衣带。
“你是梵安寺的佛子,是要继承清缘大师衣钵的人,而我是林家的夫人,是林慎安寡妻……镜容,我们不能这般,你、你也不能这般。”
她的眼泪落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裙衫。
“你快起来穿衣裳,你快起来呀,镜容。”
她颤抖着手指,扣上他衣领下的第一颗扣子。
镜容皱着眉头,看向她。
“你快起来,你应该阻止我的,你应该拒绝我的。镜容,我们不能一辈子缩在泉村,你有你的梵安寺,我也有我的林府。”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开始发颤,“等我们离开泉村,没有人会知道德高望重的镜容法师与林夫人有过这样一段露水情缘。你还是要做你的圣僧,我依旧要做我的林娘子。”
“我舍不得毁了你啊……”
她几乎要落荒而逃。
就在葭音将要抽身离开的前一瞬,手腕忽然被人重重握住。
镜容的眉头皱得很紧,手上的力道也极重。他眼见着,灯火与月色交织,将少女的面色映得煞白。
他说了一句,葭音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话。
“阿音,我亦不舍。”
他的声音晦涩,下一瞬,忽然把她拉入怀中。镜容低下头来,竟一下将她强.吻住,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也微不可查地颤抖。
他深知身在地狱的滋味,也深知,自己会如何身败名裂、被万人唾骂。师兄会失望,同门师弟会震愕,他会在世人嘲笑、讽刺声中,过完这后半生。
他所有的光芒,若有的荣耀,都会不复存在。
他前半生所守护的佛祖,他的信仰,他执着追求的东西,也将不复存在。
他深知,可那情爱偏偏从牢固的信仰中钻出一丝裂缝,深深栽入他那颗平淡无波的心脏中。前半生,他迷茫过,压抑过,也痛苦过。而如今,他深吻着面前的小姑娘,艰涩道:
“你舍不得毁了我,可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一场风雨欲来,窗外的烟花灭了,月色忽然变得幽暗不已。
“不怪你,是我自甘堕落。”
那高高在上、不染世俗的佛,也来到红尘中。
只这一句,又让她再度落下泪来。
她伏在佛子怀里,无声哭着,细细的双肩一下下抽动,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葭音从他怀里坐起来,一双眼执着而坚定地望着他。
她哑着声音,捧着镜容的脸,落下两行清泪。
“不要,镜容,你不该这样,你不能这样的……”
她哭得嗓子发哑。
“你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这样子,你能明白吗?”
镜容的眼尾也红了。
他固执地攥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葭音便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忘记妙兰,忘记镜心了吗?你忘记镜无法师,忘记清缘大师了吗?!你不是旁人,你是镜容,是我的镜容,也是全天下所有人的镜容。你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让所有人又敬又爱的镜容法师、镜容圣僧。”
“天上的月亮,不该掉落在凡尘里。他应该高悬在天际,我只能仰望他、倾慕他,却不能把他摘下来。”
说完,葭音不敢再看对方脸上的神色,生怕自己会心软,收拾衣服逃也似的跑出了屋。
……
她跑到屋外,顺着一棵大榕树蹲下来,一个人默默地哭。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葭音知道那是谁,没有抬头,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将她的衣袖全部浸湿。
对方的步子有些凝重,在她面前顿了顿,似乎想把她扶起来,最终还是默默绕到她身后,将一件衣服披上去。
有风轻轻吹过,她听到镜容的衣袍猎猎之声。
她没有动,蹲在那里哭了许久。
哭着哭着,她的酒也醒了。
她的双腿也蹲麻了。
镜容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把她提起来。
一垂眸,就看见她哭得红扑扑的小脸,和红通通的鼻尖。
葭音也站稳了,抽了抽鼻子,看着他。
镜容眼角微红着,低下头凝视了少女半晌,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伸出手,将她身上的袈裟拢紧了。
“外头风凉。”
他的声音哑哑的。
“今天是大年,过大年了,不能哭。要是哭的话,可是要难过一整年的。”
他垂着目光,给她系上扣子。
“今日我在孔明灯上许过愿,要你从今往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这一哭,我的愿望不灵了怎么办?”
葭音终于抬起脸,怔怔地望向他。
他将袈裟拢紧了,艰涩地扯了扯唇角,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声音很轻:
“不过没关系,即便孔明灯不灵,我也会向佛祖许愿,保佑我的姑娘,每天都要开心。”
镜容就是镜容。
他明明那么难过了,却还是这么温柔。
这么温柔地,跑来哄她。
被袈裟包裹着,淡淡的檀香味袭来,葭音感觉周遭温暖了些。下一刻,就听见对方似乎赌气,道:
“这是你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上一次你说这些话时,我与你分别了三年。”
少女扬起柔软的眸,月色轻柔地落下来,佛子脖颈上吻.痕累累,鲜明而刺目。
“不过没关系,再分别三年,我还是会来找你。莫说是三年,十三年,三十年……”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只因镜容看见了,她眼底眸光的颤抖。
对方出声,问她:“你是不是还觉得冷?你若是冷,我……可不可以抱着你?”
他一连串温柔的话语,让她再也忍不住,狠狠抑制住眼泪,点点头。
佛子伸出手,将她轻轻揽住。
葭音靠入镜容怀中的那一瞬,烟花忽然在头顶粲然炸开。
那是一束极大、极璀璨的烟火,绚丽,浪漫,夺目。
不光是他们,包括泉村人,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盛大、这般漂亮的烟花。
“哇,好美,好浪漫!”
有人不禁喊出声。
只见那五彩斑斓的烟火在原本寂静的夜空中炸裂开,只一下,就点亮了死寂的、瞑黑的夜。整个泉村登时明白如昼,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即便是星星烟火之尾,也无比绚烂漂亮。
它们坠到村头,坠向屋顶、坠向平地、坠向那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
忽然有人看到榕树下相拥的二人。
“那不是镜容法师与林夫人——”
这厢刚一开口,引得郑四媳妇也回头望去。
“嘘,不要打扰他们。”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