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容瞪大了双眼。
少女躺在床榻上, 眼眸闭着,似乎没有意识, 又好似……恢复了意识。
她的牙齿很细, 明明没有用什么力道,却将他的双唇紧紧禁锢着。就好像有一个精妙、小巧的笼子,将他的嘴唇、将他的整个身心困囿住, 让他挣脱不开。
笼子里,传来一声婉转的雏鸟啼叫。
葭音的声音极细。
也极低、极轻。
她眉头动了动, 轻哼了一声,露珠滴落在树叶上,顺着嫩绿的茎叶,慢吞吞地滑落。
慢吞吞地,凝在树叶的末梢。
镜容整个人愣住, 只听着那细软的哼叫声,从少女的喉咙深处传来。
她哼着, 镜容……
不由自主地, 带动着她的舌尖也轻轻一颤。
那是一道前所未有的酥.麻之感。
一下便触击到了镜容胸膛中的那颗火热之物, 紧接着, 是不知所措, 是身体僵直。
她的嘴唇软软的,糯糯的。
她的牙齿,却是又细, 又甜。
本是柔柔软软的触感, 可她却死死咬着他的唇,对方用了很大的力气, 似乎不愿意让他离开。那是一个极为生涩的吻,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进攻与侵略性。
让他唇上一痛, 清醒过来。
原本冷白的面容上染了一丝绯意,耳根子更是发红。他想推开她、想往后倒退上半步,一手刚按上葭音的肩膀,手指却一下顿住。
他向来,是不舍得推开她的。
他的呼吸发乱,眸色轻轻晃荡。
佛子显然不知所措了,他眉头锁起,沉下声,试图唤了句:
“阿音。”
刚出声,才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沙哑得可怕!
镜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他是佛子,是梵安寺的圣僧,而面前心爱的女人,却是林家的二夫人。她有自己的名义上的丈夫,而他也有自己一直所追求的神明与佛祖。
窗外的月色被镜容的身形遮挡住,昏昏沉沉的光,落在银白的雪地上,映出几分清亮。
微弱的光影,笼在葭音清丽的脸庞上。
她轻轻哼着,似乎也极为享受。滚烫的双颊再度翻了红,就在少女准备再度侵入时候,镜容浑身一震。
原本泥泞不堪的眸光骤然清醒。
镜容,你在做什么!
你怎可……对她这般?!!
她可是他放在心尖上、放在心底深处,想都不敢想,碰都不敢碰的人。
他怎么能……他竟然……他居然!
佛子喘.息一声,双手微微发抖。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侵.略她。
在侵.占她,在她病弱、在她昏迷,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
任由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的情动,任由自己的□□大胆宣泄,甚至……
他垂下发抖的眼睫。
呼吸声尚且还不稳,镜容的双手也是抖的。他将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之中,低下头来,看着平躺在床榻上的葭音。
他的唇……被她咬破了。
殷红的血珠子就这样渗出来,佛子下意识地伸手,拂了拂。
一点鲜红色,缀在他白皙的指尖,一红一白,好看得很。
镜容镇定了片刻,强稳下心神,再度端起药碗。
这时候,药已经温下来,不烫,也就没有那么苦涩了。他如此想着,又往碗里多放了一块糖。
将勺子抵到少女唇角边。
葭音用牙齿碰了碰勺子,却又不肯喝了。
镜容无奈,低下身,“阿音,听话。”
她忽然伸出两只胳膊,将他的脖颈搂住,猝不及防地,镜容被她拉下去。
他的身体就这般压下来。
呼吸落在她的唇边,他轻轻喘.息。
温热的呼吸,如同湿蒙蒙的一层雾,如同薄薄的江南烟雨。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饱满娇嫩的双唇,还挂着他的星星血迹。
她的唇,她的香气,乃至她整个人,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喉咙突然变得干涩无比,他很想喝水。
镜容抿了抿唇,呼吸离她极近:
“乖乖喝药,好不好?”
“不喝药,身体就好不了,就会头痛,就会咳嗽。”
“你身子本来就娇,一病倒,更了不得了。“
“喝了药就好了,阿音,乖嗷。”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拉住他的脖子,把他压下去。
第二次亲吻的时候,镜容听到自己极为猛烈的心跳声。
他闭着眼,任由对方在他唇上游走,任由她轻轻吐息、轻声嘤咛,任由她……
他只阖着眼睛。
任由心底的情动如野草般疯狂滋长,恍惚之中,镜容似乎看见那一根根野草犹如长出了臂膀,死死地攀附着他的四肢、缠绕住他的脖颈。
拉他坠入地狱。
他闭着眼,心甘情愿。
……
好一番折腾,葭音终于乖乖把药喝了。
再度醒来时,是一个明媚的早晨。
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昏昏沉沉,浑身亦是松软,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凝露见她醒来,十分惊喜。
“夫人,您可算醒啦,您都睡了两个晚上了。快喝些水。”
葭音四周望望,微哑着声音:
“镜容呢?”
对方忽然一阵静默。
这可疑的沉默让她右眼皮突突一跳,只觉得不妙。
凝露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重:
“镜容法师他……替夫人去找药,回来就病倒了。他将最后救人的药给了您,如今……一个人正在郑四媳妇先前的那间屋子里面……”
不等对方说完,她一下冲出房门。
屋外不知何时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葭音整个人踩在上面,每跑一步,脚下的积雪便松松凹陷进去。她一边跑,一边回想着凝露的话:
镜容法师不顾风雪给夫人找水灵草,还将最后救人的药……给了您……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急切、担忧、惊惧。甚至一种淡淡的绝望之感涌上心头,冲上脑海。
几乎让她快要哭出来。
葭音连敲门都来不及敲了。
只听“嘭”地一声,她推门而入,镜容正端坐在桌子前,给自己施针。
他的面色不太好,有些发白。
见状,葭音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冲上前去。
“镜容,你疯了吗?你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吗!你明明自己病成那样……你真的以为你的身体是铁做的吗?!”
葭音紧紧地攥住对方的手,死死地盯着他。
她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发紧,还未来得及细想,话就从嘴边全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哭腔:
“明明你也患了病,你的身子也不好。那天晚上外面还下了那么大的雪……镜容,你说你找到了水灵草,怎么就不能自私一点。就自私一点点……”
她的肩膀轻轻抖动着。
垂下乌眸,眼睫上挂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镜容似乎被她吓到了。
他愣愣地看着身前的少女,看着她披散着头发跑过来,握着他的手腕开始哭泣。旋即,他又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忍不住一叹息。
“你被哭,我只是受了些风寒,着了凉,不碍事的。”
“你胡说,哪有风寒还扎针的……”
他无奈道:“扎针是为了排蛇毒,不信你探我的脉象。”
葭音终于止住了眼泪,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看着他。
在镜容温和的目光下,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替对方把了一次脉。
果真如他所言。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发软。方才一路赶过来,她真的是被吓坏了,听凝露的语气,她还真以为……
“我还以为,你也染了瘟疫呢……”
她紧紧攥着的手这才松开,和煦的微光落在佛子面容上,他柔声道:
“那日去替你采药,偶感风寒,怕传染给你,便来了郑四媳妇这里。她与郑四和好如初,便就空下了这间屋子给我住。”
少女眸光又柔又软,声音也脆生生的。
好让人心疼。
镜容的眸光动了动,旋即,又听她道:
“你的蛇毒……怎还未排干净。”
“不打紧的。”
“你总说不打紧的,你知不知道,若是你——”
葭音忽然顿住。
她的面色变了一变,忽然自脖颈处染上一层红晕,让其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镜容也轻轻咳嗽了一下。
他坐下来,缓缓倒了一杯水。葭音等脸上的烫意稍稍消退了些,才转过头来。
镜容也给她倒了一杯水。
温温热热的水,一路沿着喉咙滑下去,很是舒服。
葭音抬起头,忽然看见对方唇上的痕迹,一愣。
“镜容,你的嘴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唇,反应过来,淡淡道:
“哦,上火了。”
上火?
她的目光有些锐利。
大冬天的,上什么火。
反倒这痕迹,像是人咬的。那红色有些暗沉,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她刚准备往歪处想,又在心中腹诽:
眼前之人,可是镜容哎,若是旁人可能会这般激.吻、留下痕迹,但是他定然不会。
他是一朵即便盛开在沆瀣之地,也出淤泥而不染的红莲。
正出神,忽然响起一道敲门声。
是阿香。
对方抱着一件衣服走进来,她显然未料到葭音也在这里,愣了一愣。
不过这小丫头立马又反应过来。
她假装没有看到葭音,径直迎着镜容贴上去。
全然没有注意到佛子的面色冷了冷,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些。
阿香满面春光:
“镜容法师,这是您的衣袍。阿香洗完给您送过来了,给您放床边去?”
葭音微微一蹙眉。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小姑娘的声音里,尽是得意与挑衅。
镜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衣服在阿香那儿,怔了怔,极有礼貌地说了句:
“谢谢。”
“镜容法师客气了,您救我们泉村于水火之中,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呢。”
阿香目光潋滟,止不住地往佛子身上瞟去。
“您若是需要,阿香日日都来给您洗衣服。”
镜容法师,真是生得好生俊美。
那气质,真是好生出尘不凡。
只是也太清冷了些,着实难以靠近。
未曾想,这番话音刚落,镜容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葭音,道:
“多谢阿香姑娘,好意贫僧心领了。只是贫僧不喜旁人私动我的东西,下次就不必了。”
阿香顿时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衣裳,是她趁着林夫人昏睡时,在房间里面偷偷拿的。
镜容面色平淡,接过衣袍,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忽然一皱眉。
他望向阿香:
“衣服里面的东西呢?”
对方反应过来:
“那个小香囊吗?我看那香囊太旧了,就扔了……”
“扔哪儿了?”
阿香愣了愣。
镜容法师的眼神好冷,好生吓人……
她结结巴巴地道:“就在村东头洗衣服的时候,随手扔在那里……”
……
当天晚上,葭音果真在村东头看到了镜容。
积雪已经融化了七八分,他一袭袈衣立在雪地里,身影忙碌,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她躲在树后看了一阵儿,心中惦念着他身子尚未好,便小跑上前去。
见到葭音,镜容愣了愣。
“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对方在找什么。
葭音曾也暗想,镜容会不会把自己亲手绣的荷包带在身上,却未曾想到对方居然将其装在贴身衣物里面。
心中隐隐作暖,她走上前,轻轻扯住了镜容的袖子。
对方柔和地垂下眼来。
“镜容,”她温声哄着他,“别找了,冰天雪地的,身体很容易受不了的。明天还答应了郑四媳妇他们,给那些小孩儿教书呢,我们回家去,我再重新给你绣一个,好不好?”
葭音扬着脸,勾着唇,朝他笑。
眉眼弯弯,月色撒下来,她眼底有温柔的光晕。
镜容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看着她,“好。”
因为村子里的病几乎都治好了,泉村又被封锁着,葭音镜容整日无所事事,便和郑四说,给孩子们教教书。
起初,“学堂”里只来了村里的男童。
见状,葭音皱了皱眉,柔声劝村里人,将女孩子也送过来念书。
“反正我们教学也不收费的,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打紧的。”
费了好一番口舌,终于将村里的小丫头们也凑齐了。
孩子们各自搬着小板凳,于鸡鸣之时从家里赶来。这些小孩都是没有念过书的,一听说镜容法师要教学写字,一个个的都十分新奇。
镜容不光教他们写字。
也教他们念诵文章、将一些通俗易懂的道理。
每每镜容授课时,葭音也搬着凳子坐在珍珍旁边,手托着脑袋,认真地望向堂上一袭袈衣之人。
镜容眉目温缓,眼底有着柔和的光晕。日色轻轻洒落,笼在他冷白的面颊上。他手中虽未执书卷,却满腹经纶自有文章。
一出口,便是三百五篇天下事,便是唤起一天明月,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他讲,孔子仁爱,爱人。
教到这里,有些小孩子不解,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望向他。
“先生,什么是爱人。”
珍珍立马抢答:“就是要有爱,要对别人好。”
对方有迷茫地眨眨眼:“什么是有爱,先生,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
葭音忽然抬起头,望向堂上之人。
镜容显然也未曾料到学生会如此发问,还未来得及答,又有活跃的孩子喊道:
“爱就是信仰,俺爹跟爱说过,人要有爱,要有信仰。”
闻言,佛子的目光微微一动。
“不,信仰是一个人的取向,是一种自发的、某种东西的信奉敬仰。”
譬如,他信仰佛。
葭音能感觉出来,镜容很认真地思索了阵,突然抬起头,凝望向她。
他回答着学子们的话:“佛道是信仰,但爱不是。”
“老师,那爱是什么?”
爱……
镜容很认真地看着她,眼中凝结的,是皎洁的月光,明媚的春色,温柔的湖。
忽然有雪从树上落下来。
镜容的声音很轻。
“爱是一种本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