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合一)

他在做什么?!

葭音眼睁睁看着, 原本清冷自持的男人,却在听见这句话后, 眸光颤了一颤。

冰冷的雨水顺着睫帘滚落, 滴在镜容眼里。

让他下意识地眨眼。

再抬眸时,清澈的眼底似乎泛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

像是一块碎石,忽然投入了平静许久的湖泊。那湖心的纹层越泛越大, 越泛越烈,映得粼粼月光也剧烈地闪烁起来。

葭音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的情绪,看着他眼中的情动。

他是动了情。

他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跑过来,要带她走,带她逃离林家。

只看见那一袭袈衣影, 她就想哭。

然而如今,葭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

一双眼迎上佛子双目, 隔着一层雨帘, 她说道:

“你是镜容, 你原本是梵安寺最受人敬仰的佛子啊。你有你尊重的师父, 有你敬爱的师兄, 有你爱护的其他师门弟子。你是师门之表率,甚至是全京城的表率,你克己守礼, 雅正扶道, 心系天下苍生。”

“你心如明镜,鉴照神佛。你说过, 你要与观世音菩萨一般, 观照世间悠悠疾苦, 你要做的,是教化,是救赎,是超度众生。”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

原本是六根通智、慈悲为怀的身躯,却在她大婚前夕,不顾一切地冲入这一袭雨帘。

雨水来势汹汹,夜风呼啸,她脸上的泪痕完全被雨水冲散,只余一双柔软而又坚毅的明眸。

她望着镜容。

他没有说话,只身站在那儿,身后是瞑黑的、空洞的黑夜,在佛子的衣肩上镀上淡淡一层影。

即便是眼前这般光景,月色也是偏爱镜容的,昏黄的几道光落在他周遭,竟让葭音感到几分不真实。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伸出手,离她只有几步之远。

葭音继续道:“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师父吗,对得起你的师兄吗,对得起那些敬你、爱你、仰望你的同门师弟吗?”

他张了张嘴唇,单薄的衣袖被风吹得扬了扬。

可她根本不给镜容说话的机会。

“你这样做,对得起那些奉你若神明,盼你、望你、钦慕你的百姓吗?!”

上次她去梵安寺,那么多人,那么长的队。

他们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排上一下午,甚至是花上一整日的时间,就为了见他一面。

他是神。

是大家心中,完美无瑕的圣人。

葭音颤抖着声音,“你这般,对得起常伴青灯古佛十余载,朝起晨诵夜起护灯的你自己吗?”

镜容的脸上,浮现出怔忡之色。

她忍住眼泪,喊着他的法号,“镜容,镜容法师,镜容圣僧!你配得起这样的殊荣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若是你的师父看到你这般,还会再让梵安寺收下你吗?若你的师弟看见你这般,还会敬你爱你吗?你先前同我说,佛子动心,便是重罪。而你现在呢?你难道要为了小爱,舍弃大爱吗?!”

“我原以为,你与其他人不一样。可如今的你,眼里只有自私的贪欲,你忘了跪在佛祖面前说过的话,你违背了你的初心。你坚不可摧的信仰呢,你毫不撼动的本心呢?”

“你心中的观音呢?”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发尖锐锋利,宛若一把不带血的刀子,直直捅向佛子的心窝。

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眸。

少女冷笑,“镜容,你不配。”

“你配不起清缘大师的谆谆教诲,配不起所有人的敬重与厚爱,配不起你身上那一袭神圣的袈裟。”

情.爱终于在他心底里生出一丝裂缝,让他的冷静,让他的镇定,让他的从容不迫,自此土崩瓦解;让他的信仰,他的使命,他穷尽前半生所追随向往的东西,自此分崩离析。

镜容怔怔地看着她的嘴唇。

看着雨水将她鲜红的口脂擦掉,看着她一字一字,说出那句:

你不配。

他的面容被月光照得极白。

葭音从未见过这样的镜容。

一缕月光从他脸上劈下,他半张脸煞白,半张脸却笼于一片阴影里。大雨倾盆,淅淅沥沥地落下,他的面容也被这雨水淋得极为脆弱。

他阖着眼,良久,终于落下两行清泪。

她第一次见到他哭。

那是一滴极为微不可查的泪,从他眼尾处滑落,转瞬就与雨水交织在一起。

细细密密的雨线一瞬间打下来,将镜容脸上的泪痕冲刷干净。水珠子滑过他的颧骨、他的脸颊、他光洁的下巴,“啪嗒”滴在他的胸前的衣襟上。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即便是雨声这般大。

葭音却似乎能听到对方竭力克制的吐息。

镜容缓缓睁开眼。

对方就这般,无声地看了她良久,久到冰冷的雨水渗透她的嫁衣,凉意涔涔,一点点刺入她胸腔中那颗火热之物。

葭音的胸口忽然一阵刺痛。

胸膛闷闷的,压着她的呼吸一下子喘不上来。少女眼睁睁看着,这位一向清心寡欲、不染尘埃的镜容法师忽然迈开步子,穿过雨帘朝她走来。

他的步子迈得极缓。

身后微扬起一阵风。

镜容垂下眼睫,眼尾微红着,眼睑处有月影投落的淡淡的翳。

他看着她,沉下声。一阵夜雨冷风带着他的声音,极轻地传了过来。

“我是罪孽深重。”

丝丝离离,恍若一阵朦胧的烟雨。

葭音眼中带着震愕,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他身后的月亮忽然亮了,镜容走来时,落下了一地的影。

风声,雨声,树叶声。

还有……

她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有情。

他动了情。

他是罪孽深重。

他自愿遭天谴,自愿承受这一切的万劫不复。

仍要迈着步子,朝她走来,带她逃出林家。

葭音惶惶然往后倒退了一步。

不可否认的是,镜容方才那一句,让她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情绪如野草般复生疯长。可剧烈的心跳之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惊惧之感。她的脑海里闪过过去那一幕幕。

被赶出师门的镜心。

投井自尽的妙兰。

还有清缘在她耳边语重心长的低语。

她咬着被雨淋得发白的唇,故意把目光放冷。

身为棠梨馆的伶人,她最会的就是演戏。

“你说你要带我去天涯海角,可我就想待在京城,我自幼在这里长大,虽然没有父母,却也有朝夕相处的朋友。我喜欢京城,在我眼里,这里就是我的根。”

镜容再度抬起眼来看她。

只听她声音缓缓:

“我住惯了这富贵繁华的地方,不想长途跋涉。况且林家眼线众多,我也不想四处被人追捕。”

“镜容啊,我只想过简简单单,安安宁宁的生活。”

对方微微皱起眉,看着她。

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葭音深吸了一口气,解释:“我是说,我不愿同你走。”

月影落入佛子双眸。

他眼中浮动一道淡淡的迷茫之色。

“这些天,我算是想明白了。镜容,我虽然不喜欢林慎安,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死人。这几天我在林府,人人尊我,敬我,仰我,都低着头恭从地喊我二夫人。”

“我吃的是玉馔珍馐,穿的是玉缎锦绣,佩戴的是京城最昂贵的珠宝首饰。”

“早上起来,就有人伺候我梳洗,入睡时,会有丫鬟给我按腰捶腿。虽然没有男人,但我过得比之前恣意快活。林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也有的是权。我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远远超过过去我想要得到的,至于情.爱,也并非是必需之物。”

“镜容,你说是吗?”

他眉心蹙意愈甚。

镜容轻轻拢着眉,微风吹鼓他的衣袂,只见少女眸光清冷,勾了勾唇角。

“况且呀,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呀……”

镜容一愣,颀长的身形僵了僵。

可她之前,分明……分明是拉住他的袖袍,抱着他的腰身,蹭在他怀里。

像一只乖巧可人的小猫,毫不遮掩地说,喜欢他。

她的爱灿烂且炽热,像冬日里烈火燃得最旺的那一樽暖炉。

而如今,她却穿着一袭鲜红的嫁衣,头上满是珠翠,映着月光轻轻晃荡。

她说:

“镜容,我从未爱过你。”

“我对你,是出于对强者的尊敬和仰望,我敬你,倾慕你,仰望你,是因为你是大家都追求的镜容圣僧,所以我也追求你。”

小姑娘歪着脑袋,“或是说,我对你,只有色.欲。”

镜容眼底似有阵痛。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檀口微张,说出世上最残忍的话。

她对他向来只是跟风似的倾慕,以及蠢蠢欲动的色.欲。

他是高岭之花,是天山上的雪莲,是全梵安寺最好看的佛子。

葭音转过身。

她的裙尾极长,险险地曳地,转身的那一瞬,头上细钿金珠摇晃,当真是好生富贵繁丽。

今夜的她,美丽得像一朵牡丹花。

就在镜容准备上前的一瞬,从后山突然冲出几道身形,清缘撑着伞,着急地喊了一声:

“镜容!”

许多小和尚冲过来。

他们拦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往前走一步,不让他踏入那道万丈深渊。

葭音依稀听见,有小和尚哭着喊他,三师兄,您快回来吧,雨将您的衣裳都打湿了。

三师兄,快回来,回来吧。梵安寺离不开您,师父师弟们都离不开您。

三师兄……

雨水淅淅沥沥,哭声恸天。

镜容站在原地,看着那袭大红色的衣裙,消失在后山角。

他知道,刚刚她是在放狠话。

他从来不质疑她对自己的喜欢,对自己的爱。

他眼底的阵痛,是因为当他看见小姑娘强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那刻意伪装出来的薄情,让他心底生疼。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

礼法,道义,纲常。

隔了一座一座的山与海。

他的衣裳全被雨水淋湿了,晶莹剔透的雨珠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眼睫上,佛子眸光忽闪,那水珠顷即滚落。

方才她离开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镜容,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

跑出后院,葭音才敢扶着墙哭。

她哭得很小声,生怕被其他人听见,一声一声啜泣着,将喉咙深处的呜咽声压抑到最底。不知哭了多久,她想用袖子擦拭眼泪,可衣袖也都湿透了,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她鲜红的衣袂上滚落。

忽然,有人递来一方帕子。

她面容苍白地抬起脸。

是林慎安的三弟,林子宴。

对方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忽然道:

“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葭音攥着帕子的手一顿。

“你都看见了?”

林子宴毫不避讳:“嗯。”

他的眼底似有怜悯,声音也有些不忍:

“明夜过后,就算是你想跟他跑,都不行了。”

她将成为林慎安的妻,成为林家的二夫人。

现在逃婚,可是比成了二夫人之后再想方设法地摆脱林家,要容易的多。

葭音又如何不知?

她垂下眼睫。

“我与他……”

薄薄的一层雾气,积在少女柔软的乌眸中。

“我曾经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地表达对他的喜欢,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看,哪怕他是梵安寺的高僧,我也不怕。他不能娶妻,我便不嫁人。我一直守着他,陪着他,陪着他守灯,陪着他念那些无趣枯燥的经文,叮嘱他好好吃饭,不要太晚睡觉。”

“可我发现,我错了。”

“他是人,不是神,他有情,有爱,有欲。可他面前,应该是莲花宝座,应该是观音古佛,不应该是我。”

“所以,”林子宴一顿,“你是在帮他。”

帮他斩断刚萌芽的情丝,断了这本不应该存在的痴念。

“不。”

葭音看着他。

“我是不舍得毁了他。”

毁了那样一个高高在上、明明如月的镜容。

林子宴一愣,再度望向身前少女时,忽然感到一阵敬仰之意。

冷风扑打葭音的面容,她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了,又将黏腻的袖子理了理。

他错愕,他震惊,他被眼前这位出身于棠梨馆的女子所打动。

林子宴看着身前凤冠霞帔的之人,眼底眸光颤动,片刻,心甘情愿地唤了句:

“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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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冬来,四季更迭。

如此往复,已整整三年。

秋天的第一片叶落在梵安寺内,肃穆的钟声自院中响起,殿内正闭目诵经的佛子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一名小和尚恭敬地走过来。

“镜无法师,已经午时了。”

镜无轻扫了一眼他。

“林家方才派人来,过几日便是林小少爷的周岁宴,说是希望镜无法师能前去替小公子赐福除祟。”

殿上佛子站起身,淡淡道:

“好,我知晓了。”

“师父这是要去哪儿?”

“辟谷殿。”

镜无一袭袈裟蔽身,站在日影下。闻言,他微微垂目,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三年了,他那个三师弟面壁思过已整整三年。

这三年,外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师父是在两年前走的,彼时镜容还在禁闭中,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大师兄不问世事,师父将衣钵传给了镜无。

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替别人保管东西罢了。

师父临终前,嘴边还喊着三师弟的名字。

镜容是师父最得意,也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

所以三年前的事情,被他们一手压了下来,师父责罚镜容,于辟谷殿闭门思过三年。

三师弟去辟谷殿那日,什么东西都没带,也无须带上经文书卷,殿内处处都刻着经文,处处都摆放着观音神像。

至于朝堂之上,皇后诞下皇嗣后,身子便不太行,皇帝的龙体也每况愈下,如今何氏独大,大有外戚专政之风。

“嘎吱”一声,久违的阳光透进大殿。

镜无目光定定,看着跪在佛像前的男子。

他似乎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微垂着眼,面色一片清平。

终于,镜无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喊了句:“三师弟。”

镜容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眼,让镜无当场怔住。

镜无已经有三年未见他,经过这三年,身前之人长得愈发俊美。他眼睫纤长,面容冷白,眉间一点朱砂鲜红夺目,只是那眉眼……

却渗透着说不上来的冷意。

镜容平淡无波地望过来,眼里似有空寂的山谷,日光折射进去,不带一丁点回响。

佛子看着他,平静地唤了句:“二师兄。”

声音像是一片冰寂的雪,从高耸入云的皑皑雪山上落下来,不沾染任何一丝灰尘,就这样降临于人世间。

镜无一愣。

眼前之人,眼底俨然没有了情与爱。

冰冷得如同一个死人。

无情,无爱,无欲,无求。

二师兄叹息一声。

“我带你去祭拜师父罢。”

镜容点点头,日光穿过殿门,落在他衣肩上,檀香阵阵,佛子衣袂微摆。

走到门口,忽然有人欣喜地扑上来。

“三师兄,我好想您。”

镜采忍不住拽了拽镜容的衣袖,差一点落下泪来。

只是小和尚还未诉诸满腹想念,陡然一道清冷的光落在周遭,镜采下意识地抬起头,只看见三师兄那一双沉寂的双眸。

镜容微微垂目,轻瞟了眼对方正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镜采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悄悄将镜容的袖子撒开,赔笑:

“师、师兄……”

一片枯黄的叶,坠在佛子衣肩上。

镜容探出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将落叶拂去。

镜采哆哆嗦嗦退至一边。

镜无带他去了师父灵堂。

原以为三师弟会于灵堂前垂泪,却未料到,镜容跪下来后并没有哭,甚至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朝堂上磕了三个响头。

有鲜血从佛子额头上流出来。

镜无微惊,连忙取来帕子,唤了声:“三师弟……”

镜容眼底并未又任何情绪的波动。

祭拜完了师父,接下来就是正事。林家派人请他们前去,替林小公子开光赐福。这林小公子乃是林三少爷的长子,是林家宝贝中的宝贝。

师兄弟俩并肩走在道路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忽然看到一间茶馆。

镜无有些累了,便提议去茶馆喝上一盏茶。

镜容没有说话,淡淡地点头。

他本来就话少。

自从辟谷殿出来后,话就变得更少了。

镜无与他待着,时常觉得闷得慌。

二人找了个地方坐下。

茶馆里最少不了的就是说书先生,而近日京城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林家小公子的周岁宴。

“要说这林家啊,可真是人才辈出,且莫说林大公子了,方弱冠之年的三公子林子宴更是给林家争气,秋闱放榜一举夺了状元。”

“要不说他争气呢,那林老夫人离世时,我还以为林家要没落了呢,没想到如今竟是蒸蒸日上。”

“要我说,这林家最让人尊敬的,还是那位貌美如花的林二夫人。”

听到这时,镜无下意识地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只见镜容面色未变,低下头,安静地吹着茶。

似乎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谈论声。

镜无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他又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告诉镜容一些事的。

还不等他说呢,便有人抢先道:

“这林二夫人可真是厉害,一进门就死了丈夫,换作旁人早就自怨自艾去了。她呢,自己在林府自学医术。不但医术精湛,还悬壶济世、帮济那些没钱寻医问药的可怜人,可真是活菩萨啊!”

茶馆中,有些对京城还不甚熟悉的外来人,闻言,便好奇道:

“悬壶济世,帮济百姓?这林二夫人行医真的不收一分钱?”

“那还有假,要不怎么叫她‘观音娘子’呢?除了不收百姓一分钱,她还开粥布施,接济那些流浪汉。真是人美,心更善啊……”

镜无喝完了一盏茶,也听完了那些话。

他放下茶杯,看了坐在正对面的师弟一眼。

忍不住道:

“其实这三年她过得很好,林老夫人没多久就离世了,林三对她这个嫂嫂极为敬重。就连林小公子的名,都是她起的。”

镜无顿了顿,小心翼翼打量着师弟眉眼。

“林小公子,名叫悯容。”

镜容若无其事地将茶盏放下。

秋风阵阵,轻轻拂于佛子面容上,他眼神平静到几乎冰冷。

见状,镜无不禁试探道:

“镜容,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的近况?”

佛子垂下眼睫。

清冷的光落在他周遭,镜容淡淡道:

“前尘往事罢了。”

镜无一愣,旋即,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便好,镜容,我还不敢跟你说。我们此番前去,是要到林家。林子宴为了庆贺小公子周岁礼,宴请宾客三天三夜,我们现在要动身了。”

刚唤来店小二,准备结账,谁知对方竟笑道:

“观音娘子说过了,若是出家之人前来歇脚,小的是不能收僧人们的钱的。这些银子观音娘子都会替我们补上,还有些可怜的流浪汉,小的同样也不会收他们的钱。”

“不光不收钱,观音娘子还在我们这儿,花了不少银子存了不少粥饭。若是有流浪汉饥饿难耐,我们还会给他盛上热气腾腾的一碗热粥呢!”

店小二边说边感慨:“这观音娘子,真是个大善人呀!”

镜无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已一溜烟儿跑了。

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之人放下茶杯的一瞬,他原本清冷的眸底,忽然泛起一阵淡淡的微澜。

镜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起身,跟着师兄,朝林府走去。

……

林府府门大开,宴请宾客三天三夜。

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嫂嫂——”

听见呼喊声,正抱着小奶娃的女郎转过头,只见一青衣碧袍之人手里捧着一支拨浪鼓,朝这边走过来。

“这几日辛苦嫂嫂了,又要看悯容,又要招待宾客。您先放下他,让小芸抱着会儿,您快去后院休息休息。”

女郎一袭淡青色长裙,眉目婉婉,鬓边有青丝险落,闻言,她弯唇一笑。

“没事,我不累的。前面好像又来客人了,你快去接待接待。”

林子宴无奈,只好道:“嫂嫂,您千万莫累着了。我去去就来。”

“嗯。”

葭音点点头,抱着悯容于水榭前坐下来。

凝露也候在一边儿,守着自家夫人。

只见和煦的日光浅浅落下,洒在女子安静娴雅的面容上。她眉目缓淡,眼底青稚褪去,更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这三年,音姑娘变了许多。

她变得成熟,变得勇敢,变得开始独当一面。

既然不能改变命运,那便在当下,努力地好好生活。

她眉眼婉婉,多了几分宁静适从。这副皮相也完全长开了,比三年前要明艳妩媚上许多,更出落成国色天香、人人惊艳的大美人儿。

正思量着,前院突然传来动静。

凝露依稀听到:“恭迎高僧,高僧且随小的入殿。”

“怎么了?”

看见凝露面色有变,葭音轻声问了句。

“没、没什么。”

葭音微微蹙眉。

这丫头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支支吾吾的。

忽然,院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林家家仆们恭迎着高僧入府,一个个弯着身形赔着笑。眼前这种情形,即便是与世隔绝三年,镜容也早已司空见惯。他眉眼冰冷,没有回应任何人。

只是身边的二师兄手执佛珠串,笑得一脸温和。

家仆不由得暗暗腹诽:这位镜容法师,看上去要比镜无法师难相处得多。

日后切莫怠慢了这位圣僧。

一道檀香缓缓袭来,镜容微垂着眼走入院,只见水榭前清风徐徐,吹得树影纷纷落落,婆娑坠在一名女子衣衫上。

她眉眼噙着温婉的笑,原本正逗弄着怀中婴孩,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也朝这边望来。

作者有话说:

开启音音plus和镜容plus啦

小天使们放心哦,两个人从来都没有怀疑自己对对方的爱,也没有怀疑对方对自己的爱,现在是,后面的情节也是。没有狗血的误会,音音和镜镜都是坚定地双向奔赴双向选择,坚定地与世俗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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