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棠梨馆近日有些热闹。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林家二公子林慎安为一棠梨伶人一掷千金,处心积虑, 只为博美人一笑。

听着这些话时, 葭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

她煎着镜容给她的药。

今天是第九日,明天再喝一次, 她就又有借口去找镜容了。

如此想着,她的心情和缓了些, 素姑姑推门而入,被苦涩的药味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音姑娘,二丫头在前堂唤你呢,要你现在就过去,说是有急事。”

她看了眼药炉子, “姑娘,你的身子没什么毛病, 就不要成日煎这些药了。这药闻着就难喝, 姑娘何必吃这些苦。”

葭音将扇子放下, 眼底隐隐有粼光。

“这药是镜容法师给我的, 说对我的身子有好处。他说的话, 不会有错的。”

镜容法师,镜容法师。

音丫头天天把镜容法师挂在嘴边。

素姑姑忍不住道:“镜容圣僧也不是神仙,叫你这般念叨——你先莫喝这药了, 快去前堂找二丫头。她说有急事呢, 这火候我帮你看着。”

她穿过一片绿荫,快步小跑至前堂。

此时正是盛夏时分, 太阳又毒又辣, 葭音举着扇子遮在头顶, 因为跑得急,玉颈处渗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一踏入前堂,她就看到坐在二姐姐身边的林慎安。

他今日打扮得极为隆重,白衣,玉袍,锦带。手执一柄鎏金小扇,正在与二姐姐说笑。

见了葭音,男子两眼登即放光。

少女走进来时,带了一尾沁凉的风。明明是酷暑难耐的夏日,一见到她,竟让人浮躁的心情无端平和下来。她生得极媚,眉眼微微勾着,像是话本子里勾人魂魄的狐狸。

且是那种还未长开的、青涩的小狐狸。

林慎安又带了一匣金银绸缎过来。

葭音忍住心底不适,走上前,朝堂上微微一福。

二姐姐笑道:“葭音,林公子今日又点了你,要你唱那段《楚宫腰》,切莫再扫了林公子的兴呀。”

周围人徐徐退下,殿中只剩下葭音与那纨绔二人。

他今日,又包了这边的场子。

葭音无奈,却也只能捻了个手势踮起脚尖。林慎安没让鼓乐之人陪着,她只能清了清声,兀自清唱起来。

林慎安哪里听过这样的戏。

少女的声音又娇又软,听得他半个身子都酥了,忍不住从座上起身,走上前。

葭音往后倒退几步,止住声,警惕地盯着他。

“林公子莫要乱来。”

“我不乱来,我不乱来,”林慎安哄着她,“那日在梵安寺,是我喝多了,冒犯了葭音姑娘。我今日只是想来听姑娘唱戏,没有旁的意思。”

“葭音姑娘,你接着唱。”

她有几分忐忑地望过去。

便是这一道目光,让林慎安剩下半张身子麻了。他痴痴地对着她笑:

“葭音姑娘可愿入我林府。林某在此保证,会一生一世疼爱姑娘,断不会让姑娘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某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那人有些自我陶醉。

葭音站在原地没出声,不过顷刻,林慎安眉目轻佻地再度望过来。这一回,他探了探手,想要捉住她。

她心下一慌,不等那人反应过来,立马提起裙子跑出前堂。

身后,还听到林慎安放肆地大喊:

“后日,后日我会来棠梨馆提亲——”

……

是夜,二姐姐把葭音又叫到前堂。

对方似乎有些生气,不满地盯着堂下的少女。

“你可知林公子是何人,他们林家,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世家。今日林公子花重金来听你唱戏,你倒好,戏还没唱到一半儿,人倒自个儿跑了。怎么,翅膀硬了,我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二姐姐正坐于大堂之上,目光锐利。

“林家有权有势的,你今日得罪了他,如今他对你还在兴头上。等他对你的兴趣头儿灭了,来日再追究起来,你让我们棠梨馆如何好过?”

她是生气了的,清冷的眉眼中尽是怒气。在她的手边,还放着林家送过来的、装着金银的匣子。

葭音便将今天中午所发生的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姐姐。

原以为对方会体谅自己,却不料,女子眉心微微一蹙,紧接着,她让人把林家送的东西端上来。

整整十日,林慎安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二姐姐招招手,想唤小猫儿一样唤她过去。

葭音走上前,二姐姐的软椅置在台阶之上,有些高。少女走到跟前,下颌被人轻轻握住。

一张柔软的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

葭音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只是这个动作,莫名让她头皮发麻。

白衣女子垂下眼。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幅好皮囊——少女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美目潋滟。月色倾注在她白皙清丽的脸颊上,女子伸出手指,指尖泛着冷白色的光。

她于少女左颊之上,轻轻摩挲。

忽尔一叹息:

“葭音,你这条命,是馆主捡回来的吧。”

“是。”

那日她家门落败,是沈星颂把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

若是没有馆主,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二姐姐眯了眯眼,“这就对了。葭音,这做人呐,得知恩图报。”

少女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二姐姐要做什么?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疑色,不解地望向座上之人。

只见对方神色淡淡:“你这条命是棠梨馆的,整个人也是棠梨馆的,如今林家要问我买你……”

葭音回过神来,浑身一震。

二姐姐……这是要把她卖了?!

“你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林家我们实在惹不起,况且他又给了那么多……”

这笔账,她算得很明白。

再怎么说,葭音也是个不赚钱的跑场子的,一年能唱几出戏,能赚几个银子?而林氏这手笔,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怕是葭音再在棠梨馆唱上十年的戏,都赚不来这么多。

小姑娘惶惶然往后倒退半步。

“你、你要把我卖去林家,馆主他同意了么?”

“馆主如今南下,他说过,他不在的时候,棠梨馆一切大小事宜,都由我说了算。”

二姐姐定定地看着她,“你也知道,馆主疼你、对你好,他既然那么疼你,你也要好好报答馆主的恩情才对。不过你也放心,再怎么说,棠梨馆也算是你的娘家,随礼我们肯定是要随的。若是以后你在林家受了欺负,也可以来同我说。”

葭音的一张小脸发白。

“我打听过了,那林公子虽然纨绔,可家大业大,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葭音,你要学会知足,以你这样的出身,去林家做妾,也是高攀了。更何况林公子如今未娶妻,林家后院,你也可以说了算。”

二姐姐扶了扶她的肩膀。

“葭音,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咬着唇,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眸,倔强地望向座上之人。

“二姐姐,葭音已有心仪之人,断不会再嫁给旁人!”

语气坚定,字字铿锵有力。

让在场之人都一愣神。

堂下的春娘率先回过神来,她一向看葭音不顺眼,闻言,忍不住冷笑着嘲讽:

“已有心仪之人?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馆主的那点小心思。你当真以为,仗着自己有一点姿色便能当得了我们棠梨馆的老板娘?沈家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你倒不若趁着林公子如今喜欢你、还未变心,去林家好好当你的姨娘。还敢肖想我们馆主,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葭音没有理会她,兀自转过身,也未同堂上二姐姐拜别,兀自走入一片黑夜中。

今晚的月色有些昏黑,风声却极烈。

回到房间,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行李。

在馆主回来之前,她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在棠梨馆待下去了。

二姐姐想把她卖给林家做妾,后天林慎安就要上门提亲。

她低下头,将几件随身衣服一打包,叮嘱了凝露几句话便偷偷溜出棠梨馆。

葭音下意识地朝梵安寺走去。

二姐姐说的对,她整条命都是馆主的,前十六年,几乎都陪在馆主身边,在京城里没有一个朋友。沈星颂之于她,有着大恩大德,但她不想用漫漫余生的闺怨与悔恨去报答馆主的恩情。

她甚至想,如果这些银子她赚不回来,自己便一辈子不嫁人。待在棠梨馆里,趁着年轻在馆里多唱唱戏,等老了、唱不动了,再像素姑姑一样,帮衬着打打杂活儿。

闲下来时,再偷偷跑到梵安寺找镜容。

而如今——

夏日的夜风格外燥热。

闷闷的一道风,拂至少女面上,她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着。

忽然,前方几道人影,截断了葭音的去路。

她抬起头。

看见来者,右眼皮猛地一跳,心中暗叫不好。

——只因眼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避之不及的林慎安!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家仆,各个人高马大,朝这边逼近。

“葭音姑娘,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本公子可是会很心疼的。”

林慎安嘴角噙着笑,走向她。

葭音往后退,没几步,脚后跟就已经抵到了墙角。

月黑风高,她牢牢抓住了肩上的小包囊,扬起头来看着那人。

“我还未同意那门婚事,林慎安,我是不会给你当妾室的。”

对方一愣,旋即笑出声:“你不同意,你那二当家的却替你收下了那些金银珠宝。不过本公子也不急,我的小美人儿——”

他上来似乎想摸她的脸。

“你迟早都是我的。”

林慎安垂涎于她的美色,下了那么多血本,怎会轻易放手?

他刚一伸出手,葭音脸一偏,对方的掌心落了空,旋即,又要摸过来。

葭音攥紧包囊,拔腿就跑。

“给本公子追——”

疾疾的步点声回荡在空旷沉寂的夜。

耳边风声愈烈,她也愈发觉得无力,只见脚下那一袭黑影逼近,一阵压迫感与绝望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那些男人各个魁梧彪悍,葭音哪里能跑得过他们?就在被那些人逼入一条偏僻的胡巷之际,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把她揽入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一道淡淡的檀香。

葭音又惊又喜,“镜容!”

她扬起脸,只见佛子目光清冷似水,睨着身前那些人。

他一点下颌如玉,皎皎月色落在他的衣肩处,眉心的那颗朱砂聚了些莹白的月光。

少女赶忙抱住他的腰身。

葭音的声音有些急,呼吸微颤。镜容微垂下眼,只见她一双小手环得他极紧,极为依赖地将整张脸贴在他胸膛处,呼吸起伏:

“林慎安他强迫我、用钱收买了二姐姐,逼着我嫁给他。镜容,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