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猜忌

谭净垂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不是乞丐,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背后插着稻草,前面搁着“卖身救母”的牌子。

沧州有战乱,难民许多都逃往了相邻的琼州,街上卖身求活路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很少有这样正值青春的儿郎。

谭净没嫌弃他满是泥的手弄脏自己的衣袍,这衣袍是他母亲亲手给他做的,可他现在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不解地看着这个青年。

青年像是走投无路,连连给他磕头:“公子,可怜可怜我,买了我吧,我母亲等着救命呢!”

谭净反问:“你母亲治病要多少钱?”

青年面露难色,底气不足地小声说:“二十两,沧州打仗,药材都翻倍地涨价......”

谭净一怔,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样年轻的儿郎在街上,却无人问津。

琼州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地,又与沧州接壤,说不准哪天琼州失守,赤勒军就打进来了,人人都想留着钱财保命,谁肯在这个关头花二十两,买一个可有可无的儿郎?

谭净在身上摸了半晌,最后在怀中掏出自己从小佩戴的玉佩。

这是幼时父亲特意为他打造,在逃出军营前,妹妹悄悄偷来还给他。

谭净把玉佩递给那青年:“或许值些钱,你拿去吧,我只有这么多了。”

青年兴高采烈地接过玉佩,谭净抬步要走,那青年跟在他身后,谭净停下来看着他:“你不用跟着我,我放你自由身,快回去给你母亲治病吧。”

那青年捏着玉佩,犹豫道:“可公子给了我玉......”

“送你了。”谭净没再看那玉佩,只是说,“我不需要了。”

青年还想说什么,谭净已经走远了,他捏紧拳,看清楚谭净离开的方向,疾步冲进周边最近的当铺。

不过一会儿,青年就又追上谭净,他把沉甸甸的银子塞给谭净。

“公子的玉值钱,可那当铺的老板只肯给五十两。二十两我留下,剩下的要还给公子。”

谭净将钱袋还回去:“我用不着。”

青年固执地说:“世道乱,哪里用不着钱呢!我叫姜钦,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姜钦无以为报,我家住在青角巷,公子若用得着我,只管来青角巷找我。”

谭净淡然一笑,他要把钱袋还给姜钦,姜钦却怎么都不肯收下,两人退让之际,姜钦把钱袋往地上一扔,一溜烟跑了。

谭净拾起钱袋,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路过一家酒楼,店小二正在外吆喝着殿内招牌酒:笑春风。

笑春风是沧州特产。

从前谭净的妹妹最爱在家中酿酒,他们兄妹二人最爱笑春风。

谭净脚步一顿,掂着手中的钱袋,挑在酒楼的大堂角落,望着窗外来往的行人,闷声喝着酒。

不过一会儿,陈盛钧阔步迈进酒楼,他方才在街上把谭净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一进来就拎着酒坛坐在了谭净对面,自来熟地和谭净攀谈起来。

江琅听谭净说到这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家破人亡,流离奔波。

江琅从前只知道谭净和陈盛钧相识,但不知道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相遇。

江琅沉默半晌,才缓缓打破沉寂:“这次在沧州,你找上陈盛钧,他回来势必会向阁老提起你。本宫举荐你入朝,反而是害了你,阁老是最合适的人选。”

谭净了然地点点头,他沉思片刻,又说:“殿下要我出面收购粮食的时候,我便向许先生提起过,此事看似天衣无缝,却瞒不过一个人。”

“沧州总兵李奕。”江琅不自觉地摸着自己鬓边的碧绿簪子,“伯清和他是旧相识?”

谭净摇头。

“不认识,可他知道我没有余力去买粮。李奕担任总兵后,赤勒军仓皇逃窜,我家原先的管家没死,他趁那将军战死时,偷走了我家变卖家产后留下的银票,来到琼州,交给了我。”

“哦?”江琅恍然大悟,“伯清把这笔钱,都给了李奕?”

谭净微微笑道:“这笔钱应该用在沧州,战后沧州大地满目疮痍,李奕答应我这笔钱用作沧州重建,并且不对外说是我送去的银钱,这样大家都不会知道谭家的惨状,也不会有小人落井下石,诋毁我谭家百年声誉。”

“李奕做到了。”江琅钦佩地望着谭净,“李奕守沧州的十年,民众安居乐业,是百年里少有的安稳。”

江琅听完谭净平静地阐述,她这才真正明白许知谦为什么选中了谭净,为什么放心将谭净送来她身边。

这样的忠义之士,生死钱财都置之度外,他愿意散尽家财为民造福,自然见不得江放糟践庶民。

他在青州这些年,深知江放手下的衙门腐败贪婪,所以谭净义无反顾地投靠了江琅。

江琅缓缓站起身,她和江让走到谭净面前,谭净也站起身,不明所以地望着江琅。

只见江琅和江让拱手弯腰,向他示礼,谭净大吃一惊,他着急忙慌地要去搀扶,可他是男子,不敢触碰江琅,只能慌乱地搀起江让。

他一紧张,说话舌头就打结:“二......二位殿下,这是何意啊!”

江让颔首微笑道:“先生大义,不计较个人得失造福沧州万千百姓,令人钦佩!”

谭净连连摇头,将江让扶起,朝江琅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谬赞了,在下生在沧州,长在沧州,怎么能一人享乐,看万千同乡陷在水深火热中呢?”

“那伯清这些年是和姜钦留在了青州?”

“正是,我与守真是结拜兄弟,这些年相依为命,也做了些生意,有些积蓄。”

谭净和姜钦都没娶妻,他这十年都没怎么和姑娘说过话,更不用说是深夜和国朝公主秉烛长谈。

他没说几句话就耳根发红,不敢看江琅,低着头,进来这么久他都没记住江琅的长相,只记得殿下似乎很喜欢鬓边那支很普通的碧绿簪子,时不时总爱扶一扶。

“对了,殿下。”谭净后知后觉地想起,“许先生让我给殿下带句话。”

“什么?”

“锦衣卫谢致,如果依谢致所说,他是周南山的儿子,他在南郡的身份查不出破绽,那周正身体不好,平日不出门,见到他的人少之又少,若要找到见过周正的人,还需要些时日。”

江琅眼眸转动:“也并不是很难,眼下就知道一个人,他必定见过周正。”

“哦?”谭净诧异。

“江州俞随。”

俞随曾专门奔赴南郡,为周正收尸入殓,他必定知道周正长什么模样。

只是这俞随常做生意走南闯北,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找到俞随呢?

谭净没有久留,他拿了锦衣卫的腰牌,趁夜色正浓,一路飞檐走壁回了客栈。

江琅没在锦衣卫衙门久留,诏狱的事情自有谢致处置,她领着江让回了公主府,早早地沐浴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自从上次江放闯来后,她就让素珠把挂着的帷帐全撤走了。

她掀开床帘,坐在床边,手里还捏着谢致送她的那只碧绿簪子。

月光透过窗棂,簪子的影子静悄悄地落在她素白的里衣上。

江琅回头,床榻上空无一人,房内寂静空荡,她缓缓起身,走到放满古玩的架子边,拿起了那只自己最喜欢的琉璃熏炉。

猎户之子的身份看起来那样天衣无缝,但细细探究下去,也是一场虚假的骗局。

既然早有先例,那谢致会不会仍旧有所隐瞒?

在众人眼中,周正已经死在了南郡大牢,死无对证的事情,谢致真的是周正吗?

如果不是,他和南郡主簿之间又有什么渊源呢?

许知谦让谭净传口信,而不是在信中提及谢致的事情,是为了告诉江琅,他对谭净有绝对的信任,谭净也对谢致的事情略知一二,免得江琅处处提防谭净,反而伤了忠厚之人的心。

可谢致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确确实实在帮她夺权,彭城案、官员考察、军粮案处处都有他的身影,他不出现在人前,但他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

他在推着他们所有人往前走。

起初江琅还怀疑过,谢致是江放派来的奸细。

可若真如此,江放把谢致安插在她身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丢了朝中职务,也折了沈令这个靠山。

江琅却是实打实得从中获利,程长宴出任吏部侍郎,江琅把锦衣卫攥在手中。

江琅拿起琉璃熏炉,她左思右想地纠结了半晌,最后皱眉闭上眼,把琉璃熏炉往架子上一磕,磕出一个豁口。

她当即放下熏炉,转身就走,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多看一眼都能让她的心滴血,头也不回地躺回床上,在漫漫长夜中不安稳地睡过去。

屋檐边上雨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砸落在地面。

伸手不见五指的诏狱里,四下阒然,牢门边上发出铁链碰撞的声响,紧接着刺耳的推门声犹如恶鬼的呜咽。

沈令手脚都被绳子死死捆住,眼上蒙了一块黑布,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那人也没说话,像是站在远处静静的凝视他,恍惚间传来一声轻笑,笑声冰冷又满是讥讽。

沈令惊慌失措道:“谁!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俞随:阿嚏~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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