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审讯

雨珠断线似的砸在伞面上,江琅不疾不徐地走进法堂,她将伞递给素珠,牵着江让迈进法堂,陈林运及三法司的官员当即起身行礼。

“明昭公主,淮王殿下。”

陈林运从首座上走下来,他面容沧桑,是强撑着精神来法堂审讯沈令。

谢致代掌北镇抚司的消息传入陈府,陈林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得昏死过去。

那谢致是什么人?

那是除高重之外,永王最依仗的亲信。

他教唆永王收受江州富商的银钱赈灾,倒卖江州官职。凭陈林运想,永王能主动找上门来,请他严惩受贿的吏部郎中,也必定是谢致在背后出谋划策。

高重死有余辜,锦衣卫高官人选未定,这千户的位置好不容易空出来,他原本以为皇上会真的选一些有真才实干的人进去。

谁曾想皇帝还是满心挂念着江放,锦衣卫千户的位置兜兜转转,又落在了永王府出身的谢致身上。

陈林运微微抬起头,望向法堂外沉闷压抑的苍穹,阴云密布,不见天日。

他为官几十年,一生为国为民,坚守本心,匡正朝纲。

但此时此刻,他油然而生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似乎几年后的结局早已注定,不管他做些什么,都无法扭转,不能更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万里河山毁于一旦。

江琅朝陈林运施礼,笑道:“首辅大人是主审,本宫和淮王是以锦衣卫的身份来监审,阁老请上座。”

江让等陈林运向他行过礼,又向陈林运还礼,跟着江琅在一旁落座。

今日本该是谢致跟着江琅和江让来法堂庭审,但谢致推病不出,江琅在几位百户中,挑中了秦榜。

沈令还没被押送到法堂,江琅正襟危坐,她拨弄着茶碗,笑道:“司礼监昨日把和沈令里应外合的太监送进了诏狱,首辅大人怎么看?”

陈林运最恨宦官,他神色难看,冷哼道:“扔了两只不上台面的臭虫出来顶罪,司礼监欺人太甚!”

“本宫也不信司礼监这套鬼话,锦衣卫也不是好糊弄的,今日审完沈令,北镇抚司诏狱还等着他们呢。”

陈林运面上怒色疏散,他朝江琅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沈令被押送到门外,陈林运一看到沈令,猛地一拍惊堂木:“提进来!”

沈令被按着跪在地上,在诏狱里待了这些天,他一直没见过外面的人,却也想清楚了,自己这次逃不了一死,既然要死,也要体体面面地死。

可在看到江琅和江让的那一瞬间,沈令顿感火冒三丈,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江琅:“你......你?!阁老!同在内阁几十年,要杀要剐我都别无二话,为何让妇孺幼子来折辱我!”

“放肆!”陈林运看沈令气焰嚣张,怒声呵斥,“你不过是一阶下囚,怎敢冒犯二位殿下!”

沈令斜眼睨江琅,嗤笑:“她?阁老的高枝攀错了吧?”

江琅抿了一口茶,她含笑凝望着沈令,一点也不恼怒,她把沈令蓬头垢面的狼狈尽收眼底,惋惜地摇头:“沈大人这些天在诏狱反省罪过,自然不知道外面的变动。”

沈令面露惑色,他顺着江琅的目光往外看,才发现门外立着几名带刀的锦衣卫。

门外有锦衣卫侍立,法堂之上也必定有锦衣卫掌权人,严陵被他牵扯,前些日子已经住在他隔壁的诏狱牢房了。

沈令环视堂上诸人,他顿时犹如被泼了盆冷水,心一分分冷下来,虚汗也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堂上除了他熟识的三法司官员,就只有陈林运和......

江琅和江让!

“荒唐!”沈令脱口而出,“锦衣卫关系重大,怎么能由她掌权!”

“沈令,本宫奉劝你谨言慎行。”江琅搁下茶碗,目光转冷,“淮王代掌锦衣卫,本宫从旁协助,这是父皇点过头的,你一介罪臣,不静思己过,还敢藐视圣旨吗?”

沈令跌坐在地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怕,扯着干哑的嗓子:“永王殿下呢!我要见殿下!”

“自然有你见永王的时候。等定了罪,上刑场那日,莫说永王,本宫也会念着相识一场,去送你一程的。”

江琅看向陈林运,陈林运会意,他和沈令在内阁周旋了这么多年,沈令做过的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沈令罪不容诛,陈林运根本不会再让他活着走出牢狱。

“沈令,你前几日供出严陵和锦衣卫北镇抚司使,他们和你串通,打通沿路关卡,送卖粮食。可据本辅所知,早有官员上书弹劾你,但这奏折本辅没见着,皇上更没见着。”

陈林运横眉道:“司礼监还有谁同你狼狈为奸!”

沈令先是一愣,而后笑容森森,他张狂地在堂下放声大笑:“首辅大人,锦衣卫?你们这么有本事,自己去查啊,问我?没有人跟我串通,这都是我一人所为。”

“一派胡言!”江让皱眉,起身呵斥,“你一人怎么可能做得了这样的谋划,皇城内外都是你的党羽!”

沈令扫视江让,完全不把他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淮王殿下难不成想屈打成招?”

陈林运看他这般不配合,抽出面前筒子里的签子就要往地上扔。

“首辅大人。”

江琅站起身,手轻轻搭在江让肩上,陈林运止住动作,不解地看向江琅。

“沈令,沈大人。大人在朝为官几十年,自然清楚这次在劫难逃,横竖保不住性命了,就开始为难咱们这些审案子的了。”

沈令直起身子,警惕地望着江琅。

江琅在沈令身边缓缓绕行,她声音轻缓却有力:“先前你肯供出严陵,却迟迟不敢吐露出司礼监内应的名字,是因为大人知道,这内应在司礼监位高权重,这些太监又心狠手辣,徒子徒孙众多,喜欢下黑手,严陵关进诏狱,对大人没什么影响。可若是司礼监那位进了诏狱,大人的家眷就要小心了。”

沈令脊梁爬上寒意,江琅说得一字不差,他供出锦衣卫,是因为他和严陵分赃不均,数次起冲突,严陵若是不进诏狱,难免不对他家人下黑手。

可今日他一见到江琅,就懊悔不已,没料到自己无心之举,倒是成全了江琅,阴差阳错之下,反让自己落到了江琅手中。

“大人想清楚了吗?”

沈令嘴硬道:“无人指使!”

江琅见他执迷不悟,笑着摇头,一挥手,锦衣卫提进来一个浑身骚臭的宦官,就倒在沈令身边。

这宦官下半身被便溺浸透,沈令在鼻边挥手,皱眉厌恶地往旁边挪,可他往后没退两步,就撞上了锦衣卫冷硬的刀鞘。

沈令一惊,看江琅缓缓走向他:“沈大人,认识他吗?”

沈令盯着那宦官看了半晌,没敢轻易回答。

江琅轻轻扶了扶鬓边的碧玉簪子:“沈大人若是不肯交代,本宫就只能带着锦衣卫去沈府,问一问府上的内眷了。”

沈令恨恨地凝望江琅,江琅全然无视他的目光,见他迟迟不肯交代,扬了扬下巴:“秦榜,去把沈夫人和小公子也请来吧。”

秦榜得了命令,抬步就走,沈令一下扑上去,抱住秦榜的小腿,双眼猩红,压着声音怒喊:“江琅!”

“沈令。你最好想清楚,锦衣卫受理此案,永王救不了你。你不怕死,你妻小的性命你也不管了吗?”

永王因为夜闯公主府,正在风口浪尖上,沈贵妃被禁足深宫,无诏不得出。

沈令这些年在朝中作威作福,树倒猢狲散,想保住他一家老小,现下只有锦衣卫的势力可以做到。

沈令面容狰狞,他紧紧抱住锦衣卫的腿,半晌后,才缓缓松手。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力,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陈林运疾步走到沈令面前,迟疑道:“沈令?”

沈令苦笑,他衰颓道:“我认得他......”

陈林运面上一喜,沈令这话的意思,是打算老实交代,来换家小的平安了,他忙看向一旁的笔吏,示意他一字不落地记住沈令的证词。

可沈令眼睛一转,他双眼微眯,看向那宦官,倏地灿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骤然凄厉地嘶喊,他猛地窜起来,吼叫着朝江琅扑过来。

秦榜眼疾手快,他一脚踹在沈令膝弯,沈令还没碰到江琅,就被秦榜死死按住。

他手臂被反扭住,骨节处被秦榜的力道扭错位,沈令半边脸贴在砖地上,不停地哀嚎。

江琅见沈令这副癫狂的模样,她有些惊愕,旋即目光中尽是鄙夷:“你连家小都不要了,也不肯供出司礼监内应?”

沈令咬紧牙关,他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滴落在地上,却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陈林运目光复杂地盯了沈令好一会儿,无奈地朝江琅拱手:“殿下,今日怕是审不成了。”

江琅也没想到沈令如此心冷,他小儿子今年才四岁,平日疼得心头肉一样,如今也弃如敝履。

江让扯了扯江琅的衣袖,二人向陈林运颔首,抬步往外走。

方跨过门槛,被秦榜钳制住的沈令忽然放声高呼:“江琅!”

江琅冷漠地回头看着他,一个连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在这世间不会再有什么牵挂,沈令的死期就在这几日。

沈令侧着脸,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江琅,像是在了断前,要把江琅的模样死死记在心里。

江琅抬袖,将江让护在身后,不让江让看到沈令狰狞的模样。

沈令咧嘴笑起来,他状如痴狂,对着江琅喃喃自语:“女子当政,牝鸡司晨!这世间容不下你!我沈家百余冤魂,都在底下等着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

秦榜手上一用力,沈令的话痛断在喉间。

法堂内官员纷纷惊愕起身,不自觉地望向江琅。

这位明昭公主名声在外,都说她是怯弱怕事之辈,可今日法堂之上,她的所言所行,可谓与传闻判若两人。

被囚犯当众羞辱,谁都不知道明昭公主会怎么处置沈令。

谁料江琅只是垂眸,她轻笑,不在意地转过身,牵着淮王江让徐徐向前。

她没走两步,又顿住脚步,清亮的音色掷地有声:“本宫秉公执法,哪里敢染指政事?沈大人说错了,作恶多端之人下了地狱,等着你的只有油锅滚刀和沧州战死的英魂。若想和死后和故交叙旧,下辈子记得多行善事。”

秦榜闻言,敬佩地望向江琅,等江琅走出法堂,他才悄然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殿下要见的人,已经在锦衣卫衙门里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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