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盛怀宁的话,姚束眼中挣扎了片刻,哆嗦着唇说。
“好,我答应。”
如今妻儿老母都在盛怀宁手里,刑部已经有了人证,傅泽安查到他做伪证是迟早的事,魏司马的意思也很明显,他不会再救他了。
盛怀宁敛了眉眼,淡声道。
“将那日的情形,细说给我。”
姚束恍惚了片刻,断断续续地说。
“那日我又因为……文章的事,和大人起了冲突,晚间听说了何太尉死的消息,没一会,魏家就来了人……”
许给了他八千两银子,威逼利诱让他去堂上做伪证。
他本不想答应,可魏司马许的利益实在大,说盛相一死,一朝丞相的位置空出来,魏家会想办法扶他上去。
他是个笔杆子的文人,没有出身,跟在盛相手下熬半辈子也不一定能平步青云,魏家却向他递了这么一根高枝。
八千两银子到手的时候,他犹在侥幸地想。
只是上堂说两句话,也不一定就能完全定了盛家的罪,他也不算害了人……
“魏司马让你做伪证之时,可有说过别的事?”
何太尉之死和魏家必定脱不了干系,可她也需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盛怀宁攥紧了衣袖,看姚束恍惚了下神色,说。
“何太尉是被……魏家的暗卫杀的。”
果真。
“魏家为何要杀何太尉?”
两人无冤无仇,魏家为何要突然下此狠手?
难道就为了嫁祸给盛相?
可若是如此,是谁不行,为何偏偏是何太尉?
姚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也没见到魏家的人杀何太尉,只是魏家暗卫来找我的时候,和何太尉死的时间太吻合了,我才猜出来的。”
尽然有些失望,盛怀宁也知道这样大的事要是轻而易举被她发现了魏家的马脚,才有些奇怪。
抓不着证据的事若是随口乱说,被魏家抓着反咬一口,才得不偿失。
盛怀宁转了转眼珠,站起身来。
“小姐。”
姚束紧张地看着她。
盛怀宁回过神,道。
“你这几日暂且就呆在城西的别院里,我会派人守在那,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那我家中人……”
盛怀宁瞥过去一眼。
“你办好了事,我自不会为难你家人。”
话落,她身后的几个暗卫上前,押了姚束离开。
而盛怀宁走下台阶,上了马车朝外吩咐。
“去太尉府。”
何太尉喊盛相去凉亭里谈事情的信件说的太模糊了,似乎在遮掩些什么,可信上又的确是何太尉的字迹,她下意识地觉得其中有蹊跷,也许和魏府要杀何太尉的事情也有关联。
所以必得去太尉府一趟。
何太尉死后,府中大事便都交到了何夫人的手里,看到盛怀宁乔装过后深夜造访,何夫人显然有些惊讶。
才操办完丧事,何夫人整日憔悴的厉害,见了盛怀宁也只勉强露出个笑,又因为盛相疑罪未除,她语气还有些警备。
“盛小姐。”
“小女深夜来此,是有些事想过问夫人。”
盛怀宁进了前厅,看着何夫人挥退了下人,开门见山道。
“盛小姐有什么想问的,便问我吧。”
奇怪的是,挥退了下人之后,何夫人眼中的戒备完全散去,露出个苦笑道。
这态度着实有些不对劲,盛怀宁不动声色地敛了眼。
“我想知道,当日何太尉明明约了父亲酉时相见,为何人到了戌时才至凉亭。”
这其中错过了这么几个时辰,偏偏又在盛相离开后到了凉亭,没过一刻钟人就死了。
是被别人算计了,还是说另有隐情?
何夫人眼神恍惚了片刻,开始说。
“老爷约盛大人去凉亭相见,写下信件之时我也在身侧,的确说的是酉时。
后来那日酉时,老爷就按着时间出府了,我在府中等着,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人,好以为老爷和盛大人待在一起,没想到……没一会下人就带回了老爷出事的消息。”
何夫人眼眶微红,断断续续地道。
“后来我问过跟在老爷身边的下人,下人说老爷出府后就朝着凉亭去了,可还没到地方,路上忽然来了个陌生人拦住了老爷的去路,神神秘秘地说着什么……知道老爷最近在查那件事的一些证据,老爷跟着这人一起进了客栈,直到快戌时才出来。
出来后老爷便独自一个人去了凉亭。”
“为何何太尉出事时,下人不在身侧?”
盛怀宁抬起眼,问道。
“老爷不准他跟着,说有些事要单独和盛大人说。”
什么事能让何太尉神神秘秘地送了信给盛相,还不准下人跟着,约在那么偏僻的凉亭说话?
似乎是猜到盛怀宁心中所想,何夫人犹豫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盛怀宁身侧,忽然低下头,压低声音说。
“盛小姐,我……”
盛怀宁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我怀疑……老爷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会有一难。”
盛怀宁心中一凛,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夫人此话何解?”
“在这之前,老爷奉命查着北齐见奸细的事,整日忙的早出晚归,直到三日前,晚间老爷忽然从宫中回来,神情慌张地躲在书房躲了一夜,连着三天早朝都告了假,闭门不出,还对我……对我交代了一些话。”
“什么话?”
盛怀宁下意识问。
“说了很多,谈及了家中的家产,和宗族的事,还告知我要把他书房里放着的东西全烧了……说怕给何家带来灾祸,就像是……”
像是遗嘱。
何夫人欲言又止,可这两个字纵然不说,盛怀宁也猜得到。
“何大人放在书房里的东西是什么,夫人可方便告诉我?”
她猜想这和何太尉的奇怪必定有关系。
果真,何夫人犹豫了片刻,说。
“是……查到的一些证据,老爷让我烧了,可我看了上面的东西,又出了老爷的事,虽然害怕,可又着实觉得不能烧。”
何夫人朝她说。
“盛小姐,请随我来。”
何夫人带着她来了书房,点上了昏暗的光。
而后从密室的暗格里,拿出了一摞子厚厚的文书。
是何太尉奉命查的东西,盛怀宁一一看过,翻到最后一份文书,上面的字迹隐隐有些凌乱,又透着几分急促。
文书里提及何太尉顺着刑部抓到的北齐奸细查证,竟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指向了如今朝中最大的宦臣之家——魏司马府。
短短几个字的冲击太大,盛怀宁看的心惊,下意识合了文书。
啪嗒一声,何夫人也吓得打了个哆嗦,压低声音问她。
“盛小姐……”
盛怀宁沉浸在思绪里,紧紧抿着唇。
这件事的脉络至此时,已经清楚了太多。
何太尉奉命查奸细,奸细留下的尾巴隐隐指向了魏司马府,许是魏司马府的确对外有联系,何太尉在查证的时候惊动了魏司马。
何太尉想着把这件事告诉盛相,又怕被魏家察觉,才只能偷偷传了信给盛相。
又在酉时出门的时候被旁人绊住了脚跟耽误了时辰,盛相在凉亭里等了两个时辰后离开,何太尉紧接着去了凉亭,被跟着去的魏府人杀害。
那在客栈绊住何太尉,要告诉他“证据”的人是谁?
盛怀宁猜测也是魏府的人。
魏府想借此试探何太尉到底查到了多少,可否值当他们冒着风险将人杀了。
试探的结果出来,凉亭里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杀了人,又偷偷拿走了盛相的贴身玉佩,找上了姚束做人证,将这一局算盘牢牢地扣在盛家头上,想祸水东引。
盛怀宁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文书,眼中神色变了又变。
“盛小姐。”
何夫人说话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夫人为何选择将此事告诉我?”
盛怀宁问她。
何夫人话音顿了顿,才说。
“因为我知道,大人的死一定和盛家没有关系,也只有盛家,能将幕后黑手抓出来,给大人报仇。”
她不傻,从何太尉的奇怪举止和魏司马雷厉风行地将罪定给了盛相开始,就察觉出了端倪。
皇上的圣旨下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去盛家就得知了要流放的事,但不过半日,就知道了盛家女入东宫求太子,太子保下盛府,还让刑部尚书接手了此案。
一个这样娇弱的女子,能在半日内扭转大局,她可不认为盛怀宁是凭借这一幅面容蛊惑了太子。
盛怀宁在今夜造访,找上她问情况,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索性她去盛府找盛相是断断不可能了,如此一来更轻易会让魏家发现端倪杀人灭口,她不如赌这一次,将手中的证据都交到盛怀宁手里。
何夫人纤细的身影站得笔直,她郑重地看着盛怀宁,稍稍俯身。
“盛小姐,大人为局势惨死,何家上下更是风雨飘零,我将东西交于盛小姐,希望盛小姐能寻出证据将真凶绳之以法,以告大人在天之灵,也以此为南明……除了奸细祸害。”
盛怀宁一愣,很快扶起何夫人,发觉她身躯颤的厉害,盛怀宁内心微动,一双清凉的眼也现出几分凝重。
她回了半礼,压低声音说。
“夫人放心。”
明明这样怕,却还是愿意将东西交到她手里,这些东西交给她,一旦被魏家察觉端倪,何府上下只怕都难逃祸患,她亦知道何夫人是拿了整个府的命在赌。
魏家根基极深,魏司马掌兵权,宫中的宦臣哥哥掌权势,要撼动是难上加难。
可她不能看着盛家冤罪,更不能看着何大人为此枉死。
何夫人在此时愿意将这些东西给她,纵然更多是为了何大人的死,可也在此时为盛府解了燃眉之急,她不能不念这份情。
何夫人见她应下,温柔的眉眼稍稍放松了些,她眼眶微红,明明害怕,却又坚持站着。
“大人是为大局而死,我亦不能惧怕奸臣小人,也不能由着这些人逍遥去祸害别人。
盛小姐,有劳了。”
“夫人愿意相信我,我自然不会让夫人失望,尽然需要时间,也请夫人耐心等待。”
盛怀宁攥住她冰凉的手腕,语气沉静地说。
南明江山的掌权者不是好人,宦臣不是好人,可南明朝堂之上从不缺好人。
家眷亦不缺好人。
她盛怀宁不是好人,却也不能看着好人枉死,坏人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