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着长街到了太子府,谢离亦没忘朝后吩咐。
“去盛府,拦了父皇的旨意。”
太监应声而去,盛怀宁这才从心中松了一口气。
若说刑部尚书傅泽安之外,还有谁是能拦下盛家被流放的,那便只有眼前的人。
太子谢离。
谢离一路抱了她入太子府,直进了内室,将人放下来,吩咐宫女。
“备水给她。”
她满身脏污,将谢太子的身上也染的难看,心知谢离既然下了吩咐,那此时必然不会与她说盛家的事,盛怀宁索性闭了嘴,老老实实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脏污洗去,一张出水芙蓉,秀色空绝的脸映入眼帘,盛怀宁低头行礼。
“太子殿下。”
谢离合了手中的书,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抬头看她。
“盛家女,南明第一世家的嫡小姐,中宫皇后的亲侄女,江将军嫡子江敛的未婚妻。”
盛怀宁敛着眼,颔首。
“想救盛府?”
屋内安静片刻,谢离随意问她。
盛怀宁抬起头,哑着声音说。
“是。”
“怎想到求傅泽安?”
“傅大人与故去兄长有交集,且断案极准,臣女唯有铤而走险一求。”
与故去兄长有交集?
谢离嗤笑一声,一张脸上似拢了几分嘲意看她。
“险境之下必得许以重利,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去做事。”
言下之意,她想凭故去兄长与傅泽安的那点微薄的情,去让傅泽安为盛家平反,是万万不能的。
见她转了眼珠却不动,谢离又轻笑了一声,碾着声音说。
“到底是贵女。”
不懂尘世险恶与外面的半分世故,痴心妄想凭空捞个救手。
娇弱贵女,终归难堪大任。
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盛怀宁连脸色都不变,直直对上他的视线说。
“但如今不想求傅大人了。”
“那想求谁?”
虽是问着,谢离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太子殿下既然在傅府门前救下臣女,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盛怀宁声音平静地说。
“想求孤?”
“非求。”
她一双眸子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清冽,冷然。
世家女的矜贵与傲骨在此时,于她身上凸显的淋漓尽致。
谢离望着她,想起第一眼在傅府门外,对上的那双不屈的眼。
“是合作,是联手。”
谢离听了话,还没来得及笑,就听她语速极快地说。
“殿下不是说险境之下必许以重利吗?
臣女愿许。”
她握紧了手中冰凉的东西,毫不犹疑。
“盛家手中尚且有另一半先帝在世时留下的虎符,掌的是如今西郊之外的铁骑兵。”
所以魏府算计盛家,无非是想要这个虎符。
可虎符纵然在盛家手里,却只有皇家的人能用此调动兵马。
铁骑兵纵认虎符,但也只认在皇家手里的虎符。
身份与虎符缺一不可,这东西对如今的盛家来说,是最有用又最没用的东西。
她一句话落,谢离倾了身子看她,眼神晦暗不明。
对他来说,这显然是个极有用的引诱。
合作?
他默了片刻,说。
“孤若想要,你只怕走不出这个大殿。”
盛怀宁似早有预料,从袖中拿出那一块东西,看向谢离。
“这只是信物。”
她没那么蠢,将唯一的底牌就这样带出来现于人前。
“盛家早有一半权势交到了我手里,虎符只有我知道在哪。”
她敛了眼,半真半假地说。
但纵是如此,她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赌,靠自己揣摩人心的本事去赌。
“你要什么?”
屋内安静片刻,谢离问她。
“太子殿下保盛家安稳一年。”
一年时间,足够她为盛家翻案,足够她去做背后的筹谋打算。
“一年之后,虎符我自会交与殿下。”
“时间太久了。”
谢离紧接着出声道。
“若介时臣女反悔,殿下大可一剑杀了我。”
“你的人命不值钱。”
这便是非要她再许利益了。
盛怀宁顿了片刻,将手中信物递了出去,眼中似有不舍和挣扎。
“这是信物,若是如此,殿下可能答应?”
“这信物是真的?”
谢离接过玉佩,把玩着。
当然是假的。
盛怀宁敛了眼,似苦涩一笑,轻柔的声音飘过来。
“我一个贵女,拿什么去骗殿下?”
过刚易折,恰到好处的示弱,才是最容易让面前的谢太子放下防备的。
果不其然,谢离收了玉佩,颔首。
“起吧。”
盛怀宁扶着桌案站起来,听得谢离说。
“在此等候片刻,孤去书房一趟,等会送你回府。”
谢离径自出了屋子,一路直奔书房而去。
“太子殿下,怎去了这么久?”
屋内早有人坐在那,见他进来,扫了一眼一旁的沙漏,问。
“可成了?”
桌案边仍摊开了一封信还未来得及合着,傅泽安看过去一眼,笑出声。
“这江二半年不曾来信,好不容易盼来一封,还是让咱们太子殿下,纡尊降贵去救他的小未婚妻。”
江敛和谢离算得上年少好友,但后来立场站的不同,也少有来往。
如今南明北齐战事又起,江敛奉命出征,于昨日却来了信。
言明盛家有难,但江家父子都在战场,恐不能赶回去相救,让谢离看在二人情分,多少对盛家施以援手。
谢离收了信,暗卫回禀盛怀宁去找傅泽安,他才从书房离开和傅泽安一起去了傅府。
谢离不理会他说的话,走到桌案前,看了一眼薄薄信函里写的东西,忽然一扬手,将信搁在烛台下,燃了。
傅泽安意外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殿下这是……”
“孤去盛府一趟。”
谢离已不再多言,转头离开了书房。
盛府外
因着谢离派人来传的那一句话,如今宫中的太监和谢离的暗卫两相争执,没人敢先回去。
太监是得了圣旨来的,如今太子偏要拦了圣旨,这第一个为难的是他,回宫后办不成事被怪罪要砍头的第一个也是他。
他不敢走,又不敢动手,只能和谢离的暗卫僵持着。
直等到了魏公子魏槐来。
魏槐在傅府门前碰了壁,带着满身的戾气到了盛家门外。
盛家满门都站在外面,上到盛老夫人和盛相夫妇,下到盛怀宁嫂子抱着的三岁小孩,都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只茫然地看着外面。
魏槐走上前,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离他最近的盛怀宁大嫂——燕筠的心口。
大嫂被他一脚踹出去,抱着怀里的孩子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盛相与盛夫人顿时大骇,婢女赶忙扶了大嫂起来,盛相怒气冲冲走上前,提了剑指着魏槐。
“你大胆。”
魏槐不以为然,不怒反笑。
“你盛家算什么东西,也敢拿剑指着我?”
身后两个侍卫上前夺了盛相手中的剑,将他押住。
盛相已好几日没合眼睡过,眼下被一推搡,险些也跌下去。
魏槐一掌拍在盛相肩头,冷笑着说。
“杀不了你女儿盛怀宁,还杀不了你?”
他劈手拿了剑要砍下去,忽然,横空扫过来一阵劲风将他逼退。
他大怒回头,便瞥见前后走过来的谢离和盛怀宁。
盛怀宁一双凤眸里染了几分冷然和杀意,她快步走上前扶住了盛相,又看到一旁脸色苍白的大嫂,顿时心头怒火直涌上来。
魏司马用伪证设计盛家,如今魏槐还如此欺辱她家人,便是泥捏的人也有了脾性,何况她盛怀宁一向不是好脾气。
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她怒极反笑。
“太子殿下。”
谢离在一旁偏头看她。
“不是说保盛家一年安稳吗,如今先保着臣女要一条命如何?”
谢离通透得很,当下了然她的意思,几不可见地颔首。
得了谢离的信,盛怀宁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一手捏住魏槐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这一刀刺有三寸,顿时血液飞溅,魏槐惨叫了一声,片刻就咽气了。
温热的血洒在盛怀宁的手上,她连退避都不曾,手劲极稳,冷然看着魏槐倒下去。
一双眼里杀意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她立在盛府门前,明明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的衣衫,却让人顿时心头一骇然,都低下头不敢看她。
魏府来的人一见死了公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但如今盛府外有这么多人,又岂会容他们放肆?
谢离一挥手,暗卫上前将魏家的侍卫押了下去。
“你等着,你敢杀我们公子,我们魏家不会放过你的——”
盛怀宁听了暗卫的惨叫,却只嗤笑一声。
不管她动不动手,魏家都不会放过她。
既然如此,又何必容忍魏槐在家门口欺辱盛家人。
索性她接下来为盛家翻案,也要和魏司马撕破脸皮。
“宁儿。”
盛相好歹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冷静了下来,担心地看着她。
盛怀宁安抚地对盛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回去吧,父亲,盛家……安全了。”
盛相在心中猜测几息,又想起方才的暗卫。
能在南明如此肆意拦下圣旨的能有谁?
他眼神复杂地看过去一眼,俯身道。
“多谢太子殿下。”
谢离稍稍颔首,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