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低头健步如飞,等走远后谢静姝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手心全是冷汗。

鼻头莫名其妙地开始发酸发软,眼眶中有热泪在打转,仿佛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她用力吸吸鼻子,心想,自己可真没出息啊!方才英勇飒气,却在背地里偷偷掉小珍珠。

其实如果现在红着眼睛去东宫,就根本不需要找什么台阶下,皇兄会主动来哄。她小时候就爱哭,一哭就去找皇兄。谢檀弈会将她抱在自己腿上,轻言细语地拿糖哄她,问出哭的缘由,再去替她出头,最后告知她,若下回再遇到这类事该怎么完美解决。

她也不是每次都是因为遇到事情才哭,有时候就是单纯想闹,干打雷不下雨,哭了好久流不出泪。当她这么闹着跑去找谢檀弈抱的时候,谢檀弈也只是无奈地笑笑,然后抱她到腿上坐,将自己看的书放在中间给她一起看。

那时她五岁,识得两三个字,小小的手指指着书页上大大的字,咿咿呀呀地念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其中有许多字她不认识,谢檀弈便指着字教她读,两个人磕磕绊绊地读完了整首《邶风·燕燕》。

小妙仪仰着下巴望向谢檀弈,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求知若渴,“皇兄,这首诗是什么意思,讲的什么故事?”

“讲的是卫国国君送其二妹远嫁,哥哥不嫌路途漫长,送一程又一程,可他终究不能一直把妹妹送到夫君家里去,只能驻足看着妹妹的车驾远去消失,泣涕如雨。”

小妙仪鼻头一酸,“瑛瑛出嫁后是不是也不能常常与皇兄相聚?”

谢檀弈点点头。

“那瑛瑛不要嫁人,瑛瑛要和皇兄永远在一起。”本来还干打雷不下雨的小妙仪瞬间泪如雨下,扑进谢檀弈怀中,连成线的小珍珠全掉进他胸前的衣襟里。

谢檀弈只得摸着小妙仪的脑袋慢慢哄,“瑛瑛不想嫁就不嫁,皇兄一直陪着你。”

现在想想,当初还真是童言无忌。

如今她已及笄,人却变得别扭起来。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在掉眼泪,特别是皇兄。

是以,谢静姝将手里装着糕点的食盒递给翠禾,“你把这个给皇兄罢,他会明白的。我就不去了。”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她竟然在哽咽。简直要老命,这副样子去东宫她还要不要面子了?皇兄肯定会把她当小孩子哄。她也不想让皇兄担心。

看到谢静姝红红的眼眶,翠禾有些震惊,连忙关切地问:“公主,你……?”

话还没说完,谢静姝就打断道:“去送,现在就去!”

“等等,回来回来!”思来想去,她又将翠禾叫回来反复叮嘱,“方才在武德殿外发生的事,包括我现在哭鼻子,都不准跟皇兄说。”

翠禾是她的人,她比较信任。若今日跟着她的是襄芸,八成就把事情抖出去了。

深吸口气,正打算返回,却听翠禾喊了声,“陆小将军。”

屋漏偏逢连夜雨,打发走翠禾,又来了个陆昭,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目光交接的一刹那,谢静姝立刻捂着脸跑,陆昭就在后头追。

到底是没跑过这个精力充沛的少年。

“走开,你这个莽夫,不准碰我!”谢静姝捂住脸,死守阵地。

如果这个时候站在她面前的是谢檀弈,那么谢檀弈一定不会碰她。他会站在她跟前等,有多久等多久,直到她肯乖乖地跟他交谈。

谢檀弈走的是心理战术。

但陆昭不一样,谢静姝越捂着脸不让人看他就越好奇。

“你怎么啦,怎么看到我就跑?上回也没惹你生气呀。”他一边关切地问,一边将谢静姝捂在脸上的手扒开。

陆昭不走战术,真诚又直接。

谢静姝烦得要死,倔强地将脸扭到一边去,陆昭跟着看过来,入目的是一双红成兔子的眼睛。这双兔子眼睛很生气,瞪着他。

陆昭呆了呆,他从未见过妙仪红眼,在他眼里,妙仪就是个怼天怼地的娇蛮公主。只是没想到,原来娇蛮公主也是会哭的。而且哭完过后的妙仪公主有种很特别的漂亮。

他不太会安慰人,此时嗓子干得冒烟,耳朵也在发烫,完全不知所措。可他又觉得不该让现在的气氛这么死寂,于是故作镇定地玩笑道:“哟,哪个牛人能把您给惹哭啊,要不要我给您说理去?”

听到陆昭戏谑的语气,谢静姝忽然眼眶也不红了,鼻子也不酸了,她现在气得想笑。

“那个惹哭我的是牛人,那么你就是头牛,大水牛!”

“牛,你说我是牛?为什么?”

她对准陆昭脚背用力一踩,“不为什么,反正轮不到你来帮我,我已经说完理了!”

陆昭吃痛“嘶”了一声,随即又赶紧追上跑远的谢静姝,“诶,你先别走呀,要不要去打马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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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谢檀弈在跟自己对弈。

“上回公主在宫外买了糕点没来得及送,现在命奴婢送过来。”

闻声望去,扫视半圈,“妙仪呢?”

殿内静得可怕,翠禾头垂得很低。之前都是跟着公主一起来东宫,她想不到没有公主的东宫会这么死寂。尽管如今春日融融,她依旧忍不住打寒颤。大抵是东宫太大,却少人气罢。

“公主在路上遇到陆小将军,就跟陆小将军走了。”

谢檀弈下棋的手一顿。

“路上没发生别的事么?”

后背冷汗狂冒,翠禾咬咬牙,“没有。”

撒谎。

皇宫四处遍布东宫眼线,他的消息向来十分灵通。其实还没等翠禾来,妙仪公主在武德殿外的事情就已经传到东宫来了。

咳血的消息是他自己传出去的,每过段时间他都会传点类似的消息出去,不然皇帝和权臣还有那些皇子们都会不安心。他们若是不安心就会做点让局面不稳定的事。

至于那两个宫人,其中一个是东宫的人。

让她待在武德殿主要目的是在武德殿的宫人间散播些夔王爱听的言论,最好让这些众星捧月的声音把武德殿那位捧得高高的,警惕心拉得低低的。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经过这件事,那个他安插在武德殿的宫人应该会把另一个宫人也拉拢过来。

只是没想到他做的这些竟然让自己的妹妹担心了。

良久,他顿在半空中的黑棋才落子,“你先下去罢。”

纵观全局,黑子率先抢占地盘,白子全部落入黑子包围圈,无论走哪步,都是个死。

崔内侍见状赶紧上前来从翠禾手中接过食盒,取出里面的糕点,装盘放到谢檀弈跟前。

糕点不算精致,但胜在造型可爱。谢檀弈拿起一块浅浅品尝一口,冷淡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正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他看着那一块块造型可爱的糕点,终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伺候的小内侍看得眼睛都发直,他来东宫这么久,还没见过殿下将哪份糕点都吃完了的。能让殿下这么挑剔的人赞赏的糕点该得是什么人间美味?

所以,当这个馋嘴的小内侍被崔内侍命令将装了糕点的盘子撤下时,他偷偷带着盘子跑到人少的地方,把盘里的碎屑扫到一堆,通通倒进嘴里。

可吃进嘴里的那一瞬间,小内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也不知这是放置几天的糕点,已经开始变味,只能勉强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