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春犀街的欢腾刚刚开始。
这条街上占地最大的阁楼名唤醉仙楼，也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一排排红笼高挂在每层楼间，外头瞧着便觉喜庆，进了大门，更又是另一番天地。
醉仙楼今年的花魁在今夜挂牌，此时宽阔的厅堂早已是人满为患，但却迟迟未能唤出才貌双全的花魁娘子，愈发喧嚣躁动。
左右长廊曲转，各有红木楼梯连接着楼层，越往上，人越少，砸出去的金银也更多，不过来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谁也不缺金银，那最高层的位置就不是能用钱财砸下来了的。
大门口，又有人进来，是位二十来岁的男子，相貌俊美，着深蓝色宽袖衣袍，腰缀一块暖白玉，醉仙楼的护卫对他似乎要格外恭敬一些，没有奉承之态，更未询问什么，默默行了礼将视线投向别处。
老鸨看见来人，连忙朝楼上的人使了个眼色，便迎上去恭敬道：“大人，都已经备好了。”
男子嗯了声，一路往上，踏上最高楼，走向最角落的厢房，厢房里临窗的桌上已经备好酒菜，菜还冒着热气，是在男子踏上这一楼层时端进来的。
男子倒了杯酒，望着楼下另一番景象，神情莫辩。
这条街上多是小酒馆，门口有许多摊贩，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璀璨喧哗，不同于临街的纸醉金迷，这里要更具有烟火气。
热闹沸腾中无人察觉有黑影自房顶上掠过，男子端着的酒杯刚送入唇边，便觉一道疾风从眼前刮过，他一抬眸，就撞见骇人的怒目血口，空气中携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切于瞬息之间归于平静。
只对面隐匿在暗处的位置上多出了一个人。
男子到底还是将酒饮进了口中，品了味儿才心满意足放下，看向对面的人：“世间面具这么多，大人怎么偏执着于这一种，鬼市的都没你这吓人……”
话锋一顿，他的目光快速扫了眼对方的肩膀：“又杀人了？哪家被灭了？”
对面的人隐藏于面具之下，连眼神都无法被人窥见，但男子还是感觉到他看过来时的锋利。
“自己送上来的。”
男子明白了：“是为探你身份的。”
说罢，他摇摇头，倒了杯酒递过去，意味深长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去揭你这面具，不像我，一点都不好奇无佲大人面具之后的模样。”
鬼面无佲淡淡扫了眼男子的酒杯。
喝酒要摘面具，他这叫不好奇？
片刻，鬼面后传来平静的嗓音：“我可以喝，你也可以死。”
男子的手一僵，默默将酒杯收了回来：“无佲大人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着都来了这销金窟，不喝酒不应景，不过既然大人不想喝，便罢了。”
无佲不耐与他周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虽然搁置在暗处，但男子还是看清楚了，眼神随之一紧，伸出手去，却被摁住。
男子肃了神情，他们不是第一次合作，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沉默了片刻，缓缓收回手：“大人想要什么？”
而后桌子上便多出一张纸条，被修长的手指推了过来，男子拿起纸条打开看了眼，面色略显怪异：“大人这是……”
“能做到，东西给你。”
黑暗中，声音低沉。
男子又看了一遍后，将其放入旁边的烛火上烧烬，道：“我何时拒绝过大人的条件。”
话才落，又是一道劲风吹过，定睛瞧去，果然，对面的位置已空无一人。
但桌子上的东西留了下来。
强者就是这样，合作简单而直接，全然不怕他拿了东西不办事，即便人一个字没说，他也很清楚，若他事没办成，怕也就活不成了。
但对他来说却是好事，他答应了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不啰嗦，不试探，他们简直是天底下最搭的合作伙伴。
如果对方永不将他列为下一次行动的目标的话。
男子沉着眉眼将桌上的东西放入怀间，继续用着酒菜。
仿佛方才无人来过。
整整一日，姬元玥都在心里反复揣摩着昨夜那人到底是什么态度，却始终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若拒绝，他何必送她回来，要是真嫌她烦，甩开她的手跑了，她还能追的上他不成。
可若说答应，却也没有一句准话。
入了夜，青姑姑伺候洗漱时忍不住劝道：“公主该做的都做了，大人不应，也没法子了。”
对她来说暗使司算是最差的选择，如今那位不应，她反倒隐隐松了口气。
“嗯，我知道，姑姑。”姬元玥接过青姑姑递来的帕子净脸，温热的水汽敷在脸上，顿时什么也不想想了。
“吕嬷嬷和洪先生今日又来过了，二人是奉旨过来教导公主，公主眼下身子已经大好，若再不见，说不过去。”青姑姑道。
她对这两位从来都是不喜的，只是以往公主一心求学，她不好与他们撕破脸，如今公主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她心头也松了口气。
“不若禀报圣上，换先生来？”
姬元玥摇摇头：“也是换汤不换药。”
她只怕前脚才出长仪殿，那边就已经给她安排好下一个嬷嬷和老师了。
且其他皇子公主他们都教的好，她开小灶都学不好，问题能出在谁身上？
青姑姑皱着眉头：“那也不能再由着他们欺负。”
“这事容我再想想。”姬元玥道：“人是定要换的，只是得想办法保证换来的是真心教导我的。”
这个问题听着简单，想要做到太难了。
眼下这些教导皇子公主的先生嬷嬷多多少少都与后宫娘娘们沾些关系。
就算没有，张贵妃的手也比他们快许多。
“青姑姑先去睡吧，这事倒也不急。”先生嬷嬷的任务是打压她，让她日渐卑微怯懦，但并不危及性命。
青姑姑一时也想不出主意，便应下道：“公主也早些休息。”
“好。”
青姑姑去了外间睡下，烛火熄灭，室内陷入黑暗。
夜深人静，最适合思考，但不论怎么想，当务之急都是要先找个靠山。
姬元玥又想到了那位暗使司。
他的身份是个秘密，见者无不殒命，怎偏偏她是例外？因为她是公主？
姬元玥心底不太认同这个答案，但不论如何她不会就这么放弃，她定还要再去找他。
她有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