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千岁,晋王殿下千岁。”
王婉微红着脸颊福身行礼,原本还讶异于汉王与眼前女子熟络,但等看到晋王的那刻,所有多余的心思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偏还不敢正眼去瞧他,低头满面羞涩。
原本围在池畔玩乐的富家子弟慌忙跑来行礼,跪地齐声道:“拜见晋王,汉王殿下!”
武芙蓉随之行礼,但习惯使然,并未跟着跪下,仅是福了福身。
她长睫敛目,看不到面前人是什么表情,但能感受到那抹玄色身影稳步而来,扑面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武芙蓉也不知在紧张什么,只觉得头顶火辣一片,袖下的指甲不自觉陷入到掌心中,痒而刺痛。
裴钰就这样在她面前停下,而后,向她身旁的王婉伸出了手。
“免礼。”
声线低沉阳刚,听入耳中,活似有只猫爪在撩拨心弦。
王婉受宠若惊般抬头望了裴钰一眼,而后又深深低下头,红着脸颊柔声道:“多谢殿下。”柔荑抬起,缓缓放至在那张布满厚茧的掌心中,一反方才落落大方的模样,紧张到呼吸都乱了。
其余人也在跟着起来,自然包括武芙蓉。
武芙蓉神情无一丝异样,仿佛在面对个陌生人,眼神连起码的躲避都没有,自然而然地绕过他,走到了裴温的跟前。
裴温依旧弯着眉目,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对武芙蓉欣喜道:“武姐姐打算在这逗留多久?曲江池风景是不错,但人太多,反倒败兴致,我等会先带你去西市买桂花糕吃,再带你去牡丹园玩如何?那里人少,也方便我与你好好叙旧。”
按理武芙蓉绕过了某人,该觉得解脱才是,可头顶是不火辣辣了,改换成后脑勺活似针扎一般,平白生出一身别扭。
她莫名懊恼,带着些许愠怒道:“又是桂花糕,我何时说我喜欢吃桂花糕了?”
“以前啊,我记得我每次给你桂花糕,你都喜欢得不行。”裴温有些委屈。
“我那是在哄你,不想拒绝你惹你伤心,我从来不喜欢太甜腻的东西。”
“好吧好吧,我记住了,不提那了,瞧这会儿日头大的,咱们找地方避避去。”
二人正要离开,身后一道声音赫然叫住武芙蓉。
熟悉而又陌生的,冷硬直白的一句:“按照大周礼法,女子非诰命,男子非功名在身,见王爵官宦须行跪拜之礼,敢问武姑娘,既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裴钰的声音过于威严有力,乃至于一句话出来,所有人都有所注意,视线纷纷落到了武芙蓉身上。
武芙蓉的气息有些凝滞。
裴温感觉气氛不对,干笑两声打起圆场:“二哥这是做什么,武姐姐又不是别人,何至于拘泥那些虚礼。”
裴钰语气加重:“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武芙蓉转身拉住裴温的袖子,面向裴钰深深望了一眼,眼中无悲无喜,平静犹似曲江水面,往前两步二话不说下跪叩首,扬声道:“璇玑府武芙蓉见过晋王殿下,殿下千岁,万福金安。”
而后抬脸瞧他一眼,眉梢略挑,仿佛在说:“满意了么?”
等了片刻没等来平身二字,武芙蓉也不犹豫,脱口一句“要事在身先行告退”,起身拉起裴温便走,背影决绝无迟疑。
“璇玑府”、“武芙蓉”,这两个名字凑到一块,无异于给这场轻松愉悦的上巳春游下了记猛药,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彻底没有心情去饮酒作诗了,互相使着眼神,眼中的震惊诧异藏也藏不住,似乎若非晋王在场,真要讨论个痛快才好。
毕竟谁不知道晋王先前为那位武氏拒绝与御史府结亲,差点将陛下气死,等消息在盛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怎么,这位爷又同意婚约了,当真是好一出惊世骇俗的大戏。
王婉如芒刺背,脸颊上的红晕消失,逐渐变为毫无血色的惨白,她抬头看向裴钰,发现他的目光从来就没有从那道背影上移开过,哪怕眼中翻涌着的是怒火,也依旧要承认,那个人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
“殿下,您弄疼我了。”指尖在那掌中被毫不怜惜的一攥再攥,王婉忍不住想将手抽出。
裴钰这才稍稍回神,手一松大步离开,未再看她一眼。
王婉看着裴钰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眼武芙蓉消失的方向,双目中有痛苦,亦有不甘。
……
那边,裴温带着武芙蓉到了池心小岛,岛上有亭台楼阁,风景优美如画,身处在最高处的亭子里,轻而易举便能观到整个曲江池的景色,绿水青山,好不养眼。
经了方才那一场闹剧,武芙蓉也没什么话好说,靠在亭栏看着水面来往野鸭,专心致志发着呆,心情肉眼可见的闷。
裴温取下随身携带的玉柄扇给她扇着风,温声细气道:“我二哥最近心情便是如此喜怒无常,说他脾气差吧,他前些日子里还有心入宫给我父皇赔罪,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说他脾气好吧,刚才你也见了,原本我来时还和他有说有笑的,结果呢,到了这一言不合便被他弄得下不来台,也不知个缘由。”
“可能有病吧。”武芙蓉道,“疯病。”
裴温哑然失笑,望着那张清绝的侧颜,眼神又添了些温柔:“武姐姐,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武芙蓉看着鸭子戏水,哼笑一声转头看向裴温,意味深长道:“我说他的坏话,你心里不正美么。”
裴温嗤笑,停下了给她摇扇子的手,扇面利落一收:“哪里话,我二哥到底是我二哥,我还是希望能从你口中听到些他的好话的,譬如骁勇善战,善于用人,足智多谋之类的,武姐姐你说,是与不是?”
武芙蓉理了理袖子,施施然起身:“行了,少在这套我的话,我纵然与他情分不在,却也没糊涂到分不清个中厉害,晋王过往从没有上巳节来曲江池的习惯,今年突然便来了,还是与你一起,又刚好和我碰上,文惠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裴温那双桃花眼又弯了弯,笑容可掬道:“武姐姐明察啊,这回可真与我无关,我二哥听说他的未婚妻在曲江池行曲水流觞之乐,故而特地前来陪伴,可有何不妥?”
武芙蓉倒吸口气,心想这小子还真是没变过,善使软刀子扎人,哪疼往哪戳。
她道:“没有任何不妥,我与三嫂约定的时辰快到了,送我回去吧。”
裴温长叹口气只好起身,软声抱怨:“惯会诓我,这才到什么时辰,我看你就是不乐意和我一块待着,我是真想带你到西市转转的,那边好吃好玩的有许多,你过往性情便闷,和我二哥在一起后便更闷了,他有陪你去过西市吗?带你下过酒楼看过杂耍吗?只怕没有吧,他那么一个大忙人,哪顾得上你。”
武芙蓉越听越窝火,耐着性子剜他一眼:“你能不能闭嘴?”
裴温轻哼一声:“我是活人,活人是闭不了嘴的。再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与我避嫌,怕我二哥起疑心么。可是武姐姐,人与人之间是不应该只有那点利弊关系的,你与我也算是一同长大,你和我二哥的情分断了没错,可又不是与我的情分断了,我心心念念想你想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遇上,请你吃顿饭的机会都不给,你怎就那么狠的心?”
武芙蓉:“……”
武芙蓉:“别学老和尚念经了,我耳朵快起茧了。”
“好姐姐,就和我再多待会儿吧,你想想,我亲娘本就走得早,当初在府里也就能在你身上感受到点母爱,我能不黏你吗?”
“裴温你要脸不要?我就比你大一岁。”
“一岁也是大啊,陪陪我吧陪陪我吧,我好几年没和你正经吃顿饭了,这顿饭吃不上我会死的,我现在就咬舌自尽给你看。”
“那你咬吧,我看着。”
“好你个武芙蓉,你谋害亲王你完了。”
“……”
武芙蓉觉得,姓裴的就没个正常人。
半个时辰后,二人回到柳岸找到季氏。
季氏自己也没本事管住两个孩子,小家伙们玩疯了,不知是摸鱼还是摸虾,从头到脚一身黑泥,看到武芙蓉回来,两人开心地喊上一声“武姑姑!”,朝着武芙蓉便是一扑,将一身洁白的襦裙扑个遍体黑泥,把季氏气得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武芙蓉哭笑不得,护着两个孩子道:“没什么的,回去洗洗便是,他们又不是故意的。”
季氏拍着胸口顺气:“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啊!再说你不是还要同汉王殿下到西市吗,穿条脏裙子如何使得?哎哟气死我了,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得这两个孽障,他老陈家祖辈必定没干好事。”
裴温笑道:“陈夫人息怒,牡丹园就离这不远,我带武姐姐过去换身衣裳便是,不碍事的。”
季氏这才好过些,对着裴温道了谢,随即便忙着去追那俩不知疲倦的浑孩子。
武芙蓉见季氏实在分身乏术,便让绿意留下,给她搭把手好让她喘口气,自己跟着汉王前往牡丹园。
牡丹园是前朝遗留下的行宫,曲江池本也是行宫景色的一部分,只不过今朝修缮,陛下宽仁,将曲江池对民开放,独留牡丹园作为皇家避暑之地,非皇族子弟不得入内。
待到抵达,裴温很轻易便从掌事女官那弄来一套精贵衣裙,给武芙蓉挑了个就近的宫殿,送她进去时视线总往她身上绕,笑道:“当真不必教人搭把手?”
武芙蓉:“好意领了,可我不喜欢生人给我换衣裳,再说春日衣衫单薄,自己来也费不了什么事。”
裴温:“我不算是生人吧?”
武芙蓉这才听出他的别有用心,转身夺过衣裙瞪他一眼道:“滚远点,起码百尺开外。”
裴温摸着鼻子灰溜溜转身:“嘁,这般见外。”
武芙蓉看着他走远,然后才进门将殿门关上。不过气归气,她倒也不会担心真被占便宜,老三的性情和裴钰完全相反,撑死嘴上耍个贫,真要他干点出格的,他也不见得敢。
殿中金雕玉砌,空旷的一整间,未有里外间之分,睡觉与活动的区域唯用一面绘有连绵巫山的软纱屏风所遮挡,山峦起伏极为逼真,灰黑色的调子,一眼瞧去,有些压抑。
武芙蓉没怎么打量周遭陈设,径直走到了金镶玉的缠枝立镜跟前,将手中衣物往椸上一搭,动手宽衣解带。
她没有熏衣的习惯,但女子所用之物多为香腻,日久天长便沁入肌肤中,更衣时香气扩散尤为强烈。
屏风后面,裴钰不知梦到了什么,呼吸粗沉急促,浑身燥热。
他被熟悉的香气所诱醒,以为是做梦,但往纱屏外一望,顿时气血翻涌。
作者有话要说:大胆假设一下,假如老三真的进去帮阿武换衣服,然后二狗中途醒来……嘶,妙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