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并未困惑太久,他只当她是没准备好承受这份“惊喜”,所以才是这样的反应。
想到她之前受的委屈,他莫名起了怜惜的心情,口吻甚至带了安抚的味道,轻声细语说:“我没有疯,我就是要娶你做我的正妻,我不在乎什么父母之命门当户对,蓉儿,只要我们两个人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块,我什么都愿意。”
武芙蓉眼前一阵眩晕,稳了稳步子定住心神,艰难异常地张口道:“伯言,你先起来。”
裴钰嘴角上翘,笑容明亮:“你都还没将它戴上呢,我怎么起来。”说时手将指环又是一递。
武芙蓉再度摇起头,眼睛里的挣扎彻底转化为痛苦,看着那枚指环,看着裴钰的脸,她想说话,启唇却发不出一个字,唯有摇头。
好像在她面前的不是价值连城的指环,而是刑具,举着戒指的也不是她心悦的儿郎,是洪水猛兽。
慢慢的,裴钰再是愚钝也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眼中光芒一暗,随着笑容收敛,他的声音也沉下去:“蓉儿可是不喜欢这指环?无妨的,我可以再给你打几十个几百个,什么样的都行只要你喜欢,但现在,先把我手里这个戴上。”
把它戴上。
武芙蓉不摇头了,她握成拳头的双手逐渐松开,张嘴缓缓呼出一口气,抬眼道:“我不戴。”
何其轻软的声音,尚且在发抖,咬字却是坚定至极。
裴钰定定瞧她,眸中的柔情蜜意全抛去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唯有趋于冰冷的质疑。
“为何?”
武芙蓉这辈子没觉得说话是件如眼前般难如登天的事情,她的喉咙像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每个字都要从里面挤出来才行,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毫不迟疑道:“你没有和我提前说过这些,我不知道你让我来这里,原来是有这么个打算。”
裴钰的表情有所缓解,轻嗤一声不以为然道:“仅是如此而已么,我精心筹谋许久,自然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提前说出岂不无趣。”
武芙蓉叹气:“伯言,我并没有觉得惊喜,只觉得惶恐,你现在……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你了。”
裴钰脸上的轻松之色再次定格,和武芙蓉分明只隔了不到七尺的距离,却如何隔了条奔腾长河。
“我哪里让你看不懂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语气变得锐利:“是我退婚让你看不懂?还是我对你求婚让你看不懂?若不懂,那我现在解释给你听,你听好了,若非有你,婚姻大事于我而言无非一场买卖官司,娶谁都是娶,与其说是多了个妻子,不如说是多了帮拥护我的老匹夫,可我不是我的父兄,我不会仰他人鼻息,这桩买卖我说有便有,我不想要也没人能逼我,连我父皇也无权干涉。我娶你,不是我发疯,是我发现你对我而言,远比那些要重要得多,所以我要娶你。”
他的野心太大了,权和人他都要,甚至不愿为之隐忍。
“这下懂了吗?”他对她说。
武芙蓉吞了吞喉咙,哑声道:“懂了。”
可她看向裴钰的目光,俨然彻底陌生了。
她其实很悲伤,她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大错特错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与他纠缠的,眼下这个在她看来无比荒唐的场面,竟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而她的心思与选择,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你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裴钰目光灼灼,“明枪暗箭流言蜚语,我去给你挡,你只需要躲到我身后,永远不离了我就好。”
“蓉儿,戴上它。”
武芙蓉往前走了两步,步伐僵硬漂浮,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她的目光落到指环上,定定盯了许久许久,却又一抬视线,看着裴钰的脸说:“伯言,你起来。”
裴钰的眼圈红了,捏着指环的指尖发白,手发颤,语气也发颤,冷冷问她:“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们不合适。”武芙蓉的泪在眼眶中盘旋,强撑笑意道,“我是谋士,你是我的主公,我们一开始,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的。”
裴钰呼吸乍凝,瞳光震颤不已,咬牙低斥一句:“那你当初何不早说!”
武芙蓉闭眼不愿回想:“当初是我昏了头,那时你我尚且年少,我以为你不会对我有太深的儿女情,你迟早会对别人青睐,而且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心思肯定不会永远放在我身上,我以为……”
“武芙蓉!”裴钰咬牙怒视,极力压抑着声音,“我不管你此时有何想法,这枚指环你不戴也得带!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难道你想让我颜面扫地吗!”
武芙蓉睁眼,噙着泪的双眸清明无比,好似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她伸出手,不是冲指环,而是冲裴钰的手。
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指尖在袖中收紧。
“伯言,我们好聚好散罢,日后各司其职,各谋其政,非必要,不聚首。”
她说完这句,转身便要去下点将台。
裴钰猛然起身,瞪着她的背影暴喝一声:“武芙蓉!”
“今日你若敢下这个点将台,从此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武芙蓉的步伐顿了一瞬,之后毫无犹豫,抬腿毅然决然下了第一阶台阶。
暴怒中的青年好比恶狮,早顾不得在部下面前的威仪,冲着那道冷清到绝情的背影咆哮出一声又一声的威胁,可总结下来无非三个字——“不准走。”
可武芙蓉还是走了,头也未回。
千金难换的宝石指环在裴钰掌中化为粉末,掺着血迹被扬入风中,堕入烂泥里。
阿吉这辈子没见过自己主子如此失态,简直像换了个人,疯魔至极,哪有当初驰骋沙场的威风。
裴钰强忍住追上去的冲动,骂也骂了吼也吼了,末了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出了辕门,心上一痛,仰头放声大笑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爱滚便滚吧,本王不缺她这一个。”
将士们被雷冲调离,远离了这场热闹。
裴钰神情自若下了点将台,张口呕出一口鲜血。
雷冲被吓个半死,连忙搀住他道:“你可不要在这出事,否则我项上人头难保,二郎你撑住,要死去自己家里死。”
裴钰精神恍惚,双眸失焦,金瞳中野性全无,只剩死气沉沉的苍白茫然,嘴里一遍遍喃喃念着:“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雷冲气得头疼,狠狠附和:“对!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所以你少摆出这幅半死不活的窝囊样子!这全天下的女人你要哪个不行?非得在那姓武的一棵树上吊死吗!”
裴钰却一下子抓住他的衣领,两眼放光大喘粗气道:“不,我不信她对我这么狠,去把她给我叫回来,你们去把她给我叫回来!”说话间又是呕出大口鲜血。
雷冲都快吓傻了,见势不对照着他后颈便是一击,直接把人给劈晕了过去,对阿吉大喊:“赶紧叫军医来!叫晚了大家都别活了!”
……
当晚夜深人静,璇玑府后宅的灯火久久不灭。
武芙蓉从回来便高热不退,大夫说是路上饮了风了,需得喝药好生养段时日,众人并不知玄甲营中所发生之事,只当她是感染风寒,简单慰问几句便算,并未多想。
只有绿意,知道她家女郎受了场多大的煎熬。
小丫头抽抽搭搭打来盆水,将敷得滚热的布巾从武芙蓉额上取下,浸凉拧干,再度敷回去。
看着女郎原本羊脂玉似的肌肤变得滚热通红,绿意更加悲从心来,一个没忍住便哭出声。
武芙蓉迷迷糊糊中听到哭声,眼皮撕开一条缝隙,瞧着床边模糊的人影,气若游丝道:“哭什么。”
绿意抹着泪:“我实在不懂,您明明是在乎殿下的,为什么还要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呢?倘若不在意也就罢了,明明都难受成这样了,又逞那些强干什么?”
武芙蓉扯出抹极虚弱的笑出来,道:“我与他本不相配,在一起天长日久,终会成为怨偶一双,与其等着那日到来,不如亲手了结,长痛不如短痛。”
绿意痛心:“哪里就那般严重了,我看您就是想太多了。”
武芙蓉太累了,没有再说话,视线盯着跳跃的烛火发呆,渐渐合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中,她好像又看到了塞北夜晚那道极皎洁的月光。月光下,身着朱色戎服的少年转脸看她,笑容灿烂张扬,口吻笃定:“小蓉儿,等打完仗回去了,你跟我好吧,我给你筑一座比月亮还高的高台,把你藏起来,外面风雨再大,丁点落不到你身上。”
她怎么拒绝。
十几岁时的裴钰,没有人能拒绝。
武芙蓉的高热持续一整晚,直至天亮方算有所好转,可神志依旧不清,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绿意离近仔细一听,发现她是在念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粮财产。
庄子铺子田地宅院,虽然女子之身不能谋个一官半职,但她得到的好东西着实不算少,就算下半辈子什么也不做,足够她过得顺风顺水。
她想离开璇玑府。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黑化进度条: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