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赵构眼巴巴地盯着秦桧,等着他公布惊天大秘密。
可惜的是,赵构终归还是失望了。
秦桧治国平天下的两条奇策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其一就是之前屡次提到的“南自南,北自北”;其二就是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一条:“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刘豫”。其核心内容便是把大宋原先的国土一分为三,黄河以北的土地和人民划归金国,黄河以南,淮水以北的土地和人民划归伪齐,剩下淮水以南的地区才是南宋安身立命的地方。(“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刘豫。”)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乞降计划,从秦桧的嘴里一说出来,的确“耸动天下”,震骇朝野。
南宋军队的兵将主要是由西北、河北和山东等地的人组成,按这“两条奇策”主张,赵构不但得把淮水以北的土地全部奉献出去,大批南下的北方人士,也都得回去接受金人统治,这无异于要南宋自动解除武装,彻底放弃了对金的武力抵抗。
赵构看着秦桧那一脸欠揍的表情,大为泄气。
赵构和秦桧虽然同是奉行投降主义,但投降的内涵还是有区别的。
人家赵构向往的是在保持现有独立性基础上屈膝投降,目的不过是通过卖国换取偷安,而你秦桧是在出卖主权、出卖领土外,还要自动解除武装、主动缴械,这,简直比卖身为奴还彻底!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是万万不能同意这种主张的,让全国人民共同来鄙视和唾弃秦桧的无耻思想吧!
生了许久闷气,赵构才悻悻地说:“唉,你说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我属于北人,是不是也得到北方去接受金人的管理啊?!”
“这……”秦桧一时语塞。
从此,“人始知桧之奸”,很多忠直之士谋划着要将这个奸人逐出国家的权力中枢。
最先发飙的是吕颐浩。
这位惨遭秦桧暗算的左相,借回朝述职的机会,串联起了同都督朱胜非、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右司谏刘棐、参知政事权邦彦等人,一同在赵构面前指责秦桧为相以来“专主和议,沮止恢复,植党专权,渐不可长”,将秦桧归类为王莽、董卓一类的小人物。
期待落空的赵构神情落寞,郁郁寡欢。他已对秦桧失去了兴趣,一纸诏令,将之贬斥为观文殿学士、掌管江州太平观,赶出朝堂。
想想不解气,又加了一条补充:永不再复用。
然而,上天并没让秦桧等多久。仅仅过了一年,左相吕颐浩遭到御史台的弹劾而被迫辞职。
登台拜相的是左中大夫、知枢密院事赵鼎,但绍兴六年(1136年)的藕塘大战,赵鼎受到了张浚的排挤,黯然辞职,外放为绍兴知府。
赵鼎这一走,秦桧的机会就来了。
这一年,出使金国的韩肖胄南归,他带来了金国的使者李永寿、王翊偕。这两个人见了赵构,就要求赵构把原籍北方的人氏悉数驱逐回北方,北人归北。
北人归北?这不是秦桧的口吻吗?!赵构猛一激灵,想起了具有特殊身份的秦桧,突然怀念起他来。之前头脑发热逼迫秦桧辞职,现在要实现向金国投降的夙愿,秦桧还是不可或缺。恰好张浚为了挤走赵鼎,在赵构面前举荐了秦桧,赵构顺水推舟,马上将秦桧从替补名单上激活,让他与赵鼎的职位做了个对调,重新回到了朝内,出任枢密使。
秦桧回来,处事低调了许多,“无所建明,惟奉张浚而已”,但似乎是在静待时机。
淮西换将,他从中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几个小动作,使得兵变被引爆,张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先是和张浚一起说服了赵构,改变了淮西军归属岳飞的初衷,后来又以“督府握兵为嫌”的理由,阻止了张浚亲往庐州,为激化王德与郦琼等人的矛盾创造了客观条件。
张浚也因此看清楚了其城府深、凶残狡诈的真面目,只是无奈事已至此,只有主动承担了淮西兵变的全部责任,引咎辞官。
看了张浚的辞呈,赵构也不挽留,只是问:“你走之后,谁接替相位合适?”张浚默然不答。
赵构想了想,问:“秦桧如何?”
张浚当即道:“近日和他一起共事,才发现了他阴暗奸诈的一面。”(离职之际,张浚抓住最后机会提醒赵构谨防此人。)
赵构又问:“那么就用赵鼎?”
张浚并未因为赵鼎是自己的政敌而说他的坏话,但实在和赵鼎的政见差距太大,故而沉默不答。“那就是赵鼎了!”命张浚拟诏书召赵鼎入朝。同时,赵构又亲自写了一道手诏:“观文殿大学士、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赵鼎充万寿观使兼侍读,疾速赴行在。”
张浚从朝堂退出,秦桧在都堂一直等着,秦桧新任枢密使不久,垂涎相位,而且按照宋朝官制,从一品的枢密使低于正一品的宰相,但要高于正二品的参知政事,张浚这一退位,应该是从一品的枢密使秦桧升任宰相。所以“桧谓必荐己”,拉着张浚的手,非常亲昵地聊了不少不着边际的话。
等到他终于知道了赵构召见赵鼎的诏书,不由得“错愕而出”。
不日,赵鼎从绍兴府回来,秦桧恚怒张浚,就在赵鼎跟前大讲张浚的坏话,说:“圣上本来是召你回来接替相位的,张浚却推三阻四,刻意延缓。”极力离间两人。可惜赵鼎不鸟他。
南渡之初,张浚和赵鼎相处甚睦,秦桧一回国,两人就曾暗地里谈论此人,张浚并不真正了解秦桧,大夸秦桧是个好人,赵鼎却断言道:“这个人一旦得志,你我将无立足之地!”
张浚不以为然,坚信自己的眼光,大力援引秦桧做上副相,经过一段时间的共事,“方知其暗”,主动断绝了与秦桧的一切往来。
赵鼎这次重居相位离他上次罢相前后不过两个月,他表现得很有风度,对事不对人,尽管反对激进主张,可是对张浚本人却百般维护。赵构恨张浚在富平和淮西搞得自己血本无归,对赵鼎说:“张浚多次耽误国事,理应贬斥到偏远地区去。”打算将他流放岭南。
赵鼎劝道:“张浚的母亲年事已高,他本人又有勤王大功,希望皇上能从轻发落。”赵构不依不饶地说:“就因他有勤王大功,所以才擢任为相,可是他担任相位期间,功难掩过。”
赵鼎跪拜不起,说:“张浚的罪过全在用人失当。皇上,谁没犯错的时候?每个人要实施计谋之前,肯定会把成功和失败的因素都考虑进去的,但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如果因为一次失策,就如此严厉,以后还有谁敢向你进献策略呢?这件事关系到朝廷以后的发展,可不能因张浚一个人而影响全局啊。”听了赵鼎一番话,赵构的气总算消了一半,同意把张浚改置到永州(今湖南零陵),宽大处理。
秦桧见自己的离间计不起作用,于是就夹起尾巴做人,一切唯赵鼎马首是瞻,表现得非常低调。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如果说秦桧是个演员,一定能拿奥斯卡金奖。他的演技骗过了所有的观众,包括赵鼎。短短一段时间下来,“鼎素恶桧,由是反深信之,卒为所倾”,赵鼎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反感转化成了欣赏。
在赵鼎高居相位期间,赵构曾对他说:“你既然高居相位,那么朝中大臣,用谁弃谁,一切由你做主。”赵鼎的回答竟是:“现在朝廷内的大臣,只有一个人是必不可少的,他就是秦桧。”
其后,赵构又起用了沈与求等人做枢密院的负责人,并任命王庶为兵部侍郎,派到江淮重新布防。
关于江淮的布防,岳飞提出:“陛下移驾建康,就要展开恢复中原大计,近来忽传淮西军溃叛,郦琼等人胁迫军民而去。事发突然,其实不是士众本心,听说半道逃归人数不少,造成的损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皇上不必太过忧虑。按近日形势来说,刘豫贼子还不敢轻举妄动,襄阳上流目前没有贼兵入侵。唯有淮甸迫近行在,臣愿率全军进屯。万一敌兵来犯,臣自当竭力抵挡,并求一举灭敌。希望皇上能另外安排人马驻扎在襄阳一带,以防万一。”
赵构“降诏奖谕而不之许”。
岳飞又提出率领部分兵众到防区的边界去巡视。
赵构给他写了一道《御札》说:“你在外驻兵辛苦了,有事可密奏于我。淮西叛变之后,我也在忧虑淮西之事。长江一带,全仰赖爱卿了。你要整顿军马,时刻戒备,不可松懈,蕲阳、江州两处的水军可以派去驻守襄阳。像爱卿这样为国着想的真难得,我就不多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卿盛秋之际,提兵按边,风霜已寒,征驭良苦。如是别有事宜,可密奏来。朝廷以淮西军叛之后,每加过虑。长江上流一带,缓急之际,全赖卿军照管。可更戒饬所留军马,训练整齐,常若寇至。蕲阳、江州两处水军,亦宜遣发,以防意外。如卿体国,岂待多言。”)
岳飞接到了这道《御札》,只好遵命“以舟师驻于江州,为淮浙声援”。
王庶在江淮调兵遣将,将知庐州的刘锜调往镇江,以为江左根本;任张宗颜为知庐州兼主管淮南西路安抚司公事,率所部七千人去驻守庐州,派巨师古领三千人屯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又从韩世忠部队中分出两支人马去屯戍天长和泗州,总算把防线断点重新建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