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我怕你受不了

姐夫石州带来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说贺一鸣涉嫌命案,可能是杀人凶手。

但他知道的不多,就是在京外不远官道上,碰到了一出别开生面的口角大戏,双方是贺府下人,及离京归乡的文吏于联海。话是于联海说的,但这个人非常胆小,性子很怂,怎么问都不敢说,他一瞪眼,倒把这人吓得拉肚子了,都没法跟他一起回京,只能叫了大夫开药,在城外住一晚。

石州思妻心切,留了几个人在外照顾他,带着双胞胎先行进京……

“杀人?”叶白汀有些意外,“贺一鸣竟然还杀过人?”

石州哼了一声:“这种畜生,什么事干不出来?”

仇疑青点了点头:“我会处理。”

“那这人就交给你了,明天一早应该能来。”石州说完,看看左右,声音又压低了些许,“你的那味‘天缕兰心’,好像姓贺的孙子也知道。”

天缕兰心?

叶白汀一顿,这不就是仇疑青才跟他说过的,解他身上的毒所需重要的药材之一?

石州:“我在查一些事的时候……总之稍稍有些耳闻,并不能确定,你可借问案之由顺便看看。”

这话说的含糊,叶白汀不知道,仇疑青却瞬间懂了,拱手沉声:“多谢。”

二人又干了一碗酒,石州就开始赶人:“行了,这正事也说完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还不走,真等着我的席面?今天我媳妇可没空。”

仇疑青:……

叶白汀不要太了解自家姐夫,起身就要走向门口。

“走什么大门,怕你姐骂我骂的还少?给她瞧见了,我晚上还过不过?”石州眼皮一个劲冲窗户瞟,“走窗户去!”

叶白汀横了眼,这可是三楼,你叫我走窗?

“这不有指挥使大人呢么?”石州挑剔的看着仇疑青,“你该不会带个人就不会使轻功了吧?我这弟弟才几两重?”

叶白汀:……

石州还相当理直气壮,非常豪气的掏出一打银票,全都是大面额,塞给叶白汀:“今儿个来的急,没准备,你先随便花着,放心,你姐最疼你,一定不会生你的气,走吧!快走!”

叶白汀接过银票,腰就被仇疑青揽住,顺着窗子往外轻轻一跃,就到了地上。

脚刚落地,他就看到了射到仇疑青鞋面的暗器——一颗椒盐花生米。

叶白汀回头,看到石州正表情不善的看着仇疑青,掌至喉前,做了一个抹喉杀人的动作。

因为仇疑青仍然搂着他的腰,没放。

叶白汀:……

为了避免发生街头命案,他立刻伸手,推开了仇疑青。

石州这才满意,朝他挥了挥手,那意思,走吧,赶紧的,别让你姐姐瞧见!

叶白汀:……

离开竹枝楼范围,走进一个长巷,他才拉过仇疑青的手,看他手背的伤:“疼不疼?”

伤口并不深,也不长,血早就止了,只是看着有些吓人,仇疑青低头看着小仵作眉眼:“不疼。”

叶白汀闻到过于浓厚的酒味:“头呢,可难受?”

仇疑青欺近,将他困在墙边:“心疼我?”

叶白汀横了眉眼:“你醉了?”

“今日这酒,着实有些不够看,听闻有个日子,男人都要被灌酒,”仇疑青呼吸落在叶白汀颈间,“阿汀什么时候给我这个机会?”

有个日子,男人都要被灌酒……

好像有个大喜日子,身穿红袍的新人要多饮……这狗男人还真是会想!

叶白汀推了推他:“没醉就不要装疯卖傻,好好走路。”

仇疑青却不知理解到了什么,唇齿在小仵作颈间流连片刻,就放开了他:“行,听你的,我们回去继续。”

继续个屁!叶白汀警惕的和这男人保持距离。

仇疑青倒是很放松:“姐夫……似乎和西域王子有关?”

叶白汀:“你不是认识他?”

仇疑青很严谨:“只是见过几次,打过几回架,熟悉对方谋局手段,不算深交。”

叶白汀想了想,倒是没什么好瞒的,姐夫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样子,便道:“那你可知道,我姐夫手下有个马帮?”

仇疑青见过:“略有耳闻。”

叶白汀:“我姐夫家是做生意的,马帮一辈辈往下传,起初只贩茶,后来加了丝绸,路自巴蜀云贵起,西至沙漠外域,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家人走这条路,说是马背上长大的也不为过……”

“那个西域王子的事,我听姐姐说过,就是一个小国,离大昭远着呢,到了这代,好像传承出了问题,没有儿子继承王位,就顺着族谱往上找了找,顺着出嫁的公主,不知怎的,找到了我姐夫身上,说他是血脉最近的人,我姐夫哪会随便信,拿着自家族谱往上翻了翻,有位高祖母的确是随马帮归来的孤女,当时失去了记忆,忘了自己身份……”

叶白汀叹气:“于是就这样了,他们求我姐夫过去继承王位,我姐夫才不稀罕他们那仨瓜俩枣,地方不大,天时又不好,吃的用的都不如大昭顺心,就是金子多,富,管什么用,就怎么着都不去,这些人没辙,又盯上了双胞胎……不过他们也只是恳求,不敢生事。”

仇疑青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二人回到北镇抚司,一桌席面已经送过来了,虽不是姐姐亲手做的,但也不差。

叶白汀被勾的馋的不行:“我姐夫让人送来的?”

仇疑青点了点头:“他在贿赂你。”

叶白汀转头看他,唇角翘起:“你看出来了?”

仇疑青:“你接他银票的动作,很熟练。”

“他当年喜欢我姐么,我姐又不想那么快嫁,他就常叫我帮忙创造条件——”叶白汀拉着仇疑青坐在桌子边,“之前他怎么求我,我都没干,后来姐姐点了头,和他定了亲,明显喜欢和他一块玩,我才偶尔接点‘贿赂’,但是次数太多了也不行,他拐带我姐姐,我会生气。”

仇疑青给他布碗筷:“你们两家圈子差的好像有点大,怎么定的亲?嗯……方便说么?”

叶白汀夹了一筷子冬笋:“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爹当年在外做官,路遇山匪,被我姐夫的父亲救过,我爹无以为报,就教他的手下认字读书,还指点了做账技巧和架构,这位伯伯虽是莽汉,十分讲义气,觉得救人就是顺手的事,反倒与人为师功德无量,一直暗中相护,我爹在那做官的三年,他们相处的很不错。我爹说他粗中有细,非常欣赏,孩子家教一定错不了,我姐夫五六岁时,我爹就见过了,说长得不错,心也正,越相处越喜欢,就给我姐定下了这门亲事。”

“两家的门第……不能说门第,我家对这个没讲究,我爹嫁女,只求她将来能生活顺心,过夫妻恩爱,美满和乐的日子,男方只要家里不穷,有一份自己能做,可以做得好的事,两个孩子的脾性能合适,就足够了,不一定为官为民,做官的也不一定好,为民的也不一定差不是?他唯一担心的也是生活圈子的问题,两个小孩生长环境不一样,平时习惯的生活,交的朋友也不一样,不知道会不会不好磨合。”

仇疑青给小仵作盛了碗汤:“所以姐姐最开始不同意?”

叶白汀:“嗯,反抗的很激烈,可缘分这种事真的说不清,她三岁的时候见过我姐夫,但当时都忘记了,长大后觉得就是个陌生人,打听来的消息又都说我姐夫彪悍,一身蛮力,她就更不喜欢了,还想离家出走抗议来着,结果刚出家门就见到了我姐夫,我姐夫倒是对她一见钟情,俩人各种较量,最后……成了。”

叶白芍不喜欢石州,面都没答应见,石州当时也谈不上多喜欢未婚妻,就是从小到大,常被人拿这个调侃,有点习惯了,心中多少有些期待,叶白芍让人打听他的时候,他也让人打听了叶白芍,还偷偷叫人画了画像送回去,叶白芍生的桃腮娇面,眉目如画,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还知道这就是未婚妻,能不心动?

知道别人不喜欢他,他就想争取一下,在家里做足了准备,直接拉了一个车队的礼物,去了叶家。

叶白芍打算‘离家出走’,碰到石州,她不认识他,可他认识她啊,画中美人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石州直接一见钟情,打定主意好好表现,不能让未婚妻飞了,于是假装问路,过来和叶白芍搭话,叶白芍只是脾气有点大,不是不懂礼貌,对陌生人还是很友好的,指了路,顺便聊了两句,发现有点巧,两个人接下来的方向相同,干脆同行了一段。

当然叶白芍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心眼不少,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就想收拾这个狗男人,教他知道知道她的厉害……后来石州吃了点亏,也抱得了美人归。

至于这中间的套路,你骗我还是我骗你,你坑我还是我坑你,来来回回,根本算不清了。

“……再然后就是姐姐出嫁,我去送亲,哭的不行,姐夫哄我说以后每年都见面,他也说话算话,总能提前很久就安排好时间,专门派了小队去接我,过来看姐姐,或者早早通知我们,带姐姐回家省亲,我从来……都没有失去姐姐,只是多了一个家人。”

叶白汀微微垂眸,心中微暖。过来这么久,和姐姐相处越多,原身的经历过往越清晰,有时都不需要仔细回想,画面就跳出在脑海,那些融在这具身体里的眷恋和思念……他根本没办法推开。他好像,已经变成了这个人,他就是这个人。

“嗯,姐夫人不错,你不许真跟他生气。”

“好。”

一顿饭很快吃完,仇疑青看了看外面天色,干脆没走,叫下面把待办的公文拿过来,占了暖阁一角,就地公干。

叶白汀也没闲着,翻出了一堆书,摊在炕上小几上,盘着腿,一本本翻看。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房间里有一种很融洽的安宁,似是此心归处,岁月静好。

不知过去多久,仇疑青合上最后一页公文,走过来看到小几上摊开的书:“鬼怪异志?”

叶白汀看的头都不抬:“嗯,给外甥准备礼物。”

仇疑青指尖滑过书页上荒野孤魂的故事:“你给小孩子,准备这个做礼物?”

叶白汀叹了口气:“没办法,他们就是喜欢这个。”

“这个年纪,喜欢鬼故事?”

“怪我,”叶白汀摸了摸鼻子,“他俩从小精力充沛,从会爬起,就能遛的大人头疼,会走路就敢到处抓虫子,还分工合作,互相假扮,皮的,真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只要我姐姐不在,基本不听话,哄也哄不住,孩子还小,跟他们讲道理也没用,我就……”

“说鬼故事吓唬他们?”

“……嗯。”叶白汀叹了口气,“最初就是编个很吓人的鬼,说再不听话这个鬼就来抓他们,他们最开始是害怕的,听着听着,就习惯了,不怕了,我只能讲更厉害的鬼……然后俩皮孩子觉得别的都没意思了,不够刺激,见着我就缠着我讲鬼故事。”

仇疑青:“阿汀都没给我讲过故事。”

叶白汀:“你想听?”

仇疑青:“……嗯。”

叶白汀看了看手里的书,突然想试试这个鬼故事效果如何:“好啊,那你坐好了。”

他真给仇疑青讲故事了,然后就发现没意思,因为这人什么都不怕啊!还逻辑满点,自带解密技能,他这刚放了个钩子,悬念刚开始架构,这人就把后面的东西都猜出来了……

这还讲什么讲?

叶白汀扔了书:“这本好像不行。”

仇疑青拿起散在炕上角落里的一本:“你可以讲这个,我应该不太熟。”

叶白汀一看,这根本不是什么正经鬼故事,是一本野庙书生遇狐狸精的香艳故事。

“你让我给孩子讲这个?”故意挑出去,就是因为不合适啊!他家双胞胎崽才多大!

“他们不合适,我合适。”

见这男人面色端正,装的跟个大尾巴狼似的,叶白汀就懂了:“你故意的?就想听这种?”

仇疑青看过来,眉目深深:“汀汀可是不敢?”

叶白汀就笑了:“我还不是为指挥使着想,怕你听了……受不了啊。”

仇疑青:“你可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汀在谈情说爱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胜负欲,这种时候当然不会认输,真的拿起话本子就讲了!

最后么……谁也没输,谁也谈不上赢。

野庙里的书生是个雏,再绷的君子端方,也敌不过内心最原始的欲念,狐狸精擅变幻之术,时男时女,时清冷如山巅白雪,时热情似月下红莲,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缠绵的吻,总能让暧昧的夜升温。

叶白汀呼吸不由自己,手抵着仇疑青胸膛:“你今夜……”

仇疑青拉开他的手,将人牢牢箍在怀里,心跳亦不由自己:“就睡在这里。”

叶白汀:“之前忘了问你,可有效果?”

仇疑青没说有,也没说没有:“……需得再试试看。”

“你是不是故意的?套路我?”

“汀汀可愿意?”

“算了,睡就睡吧,我有点困,以后再同你算账。”

“好。”

今天并没有走很多路,但心情起起伏伏的很激动,叶白汀是真的有些困,很快睡着,仇疑青抱着怀里人,缓缓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还长,总有机会。

……

一觉睡醒,叶白汀精神饱满,就等着姐夫给他带来的惊喜了。

仇疑青本准备派人到竹枝楼交接,没想到姐夫办事效率提高,直接把人送来了北镇抚司。

叶白汀大门都没出,直接和仇疑青到正厅,就看到了站在堂前的男人。个子不高,人也很瘦,小眼睛,高鼻梁,说不上好看俊美,也不至于多丑,就是缩头缩脑,看起来胆子太小,气质上生生减了好几分,看上去很是畏缩,明明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已经有了中年人的失意落魄。

仇疑青:“叫什么名字?”

男人说话行礼的动作也很拘束:“小人姓于,于联海。”

“为什么会在这里,知道吧?”

“知,知道。”

“说。”

“是,小人前日离京,于官道休憩的饭庄与人起了口角……”

“什么人?”

“刑部郎中,贺一鸣贺大人的家仆。”于联海说着自己就委屈了,“饭庄那么大,那么多桌子,又不是坐不下,他们非看中了我的位置,要我让,我不想让,当时心情也不太好,态度就有点硬,他们就生气了,指着我的鼻子让我让位置,喊打喊杀的,我就……就嘴一秃噜,说他们上行下效,主子什么样,下人就什么样,一个个都是杀人犯,然后就……被扣住了。”

叶白汀听着新奇:“你没被贺家人扣住,被别人扣住了?”

“对啊,”于联海悄悄看四周,“扣我的那位爷呢,怎的不在?”

叶白汀:“你知道别人为什么扣你么?”

于联海:“可能是我说贺一鸣杀了人的事?那位爷问我了,说让我好好说说,可我就是一着急,随口一说,哪有什么证据……那位爷就有点不依不饶,扣着不让我走,正好这个时候我拉肚子了,还庆幸能逃过一劫,可我拉肚子那位爷也没放过我,找人硬生生守了我一天一宿,今天还把我带到这来了……”

叶白汀听明白了,就是在京外官道边的饭庄,于联海停下吃饭,贺家下人也是,姐夫带着孩子修整,坐到了一块。于联海和贺家下人发生口角,姐夫听着不对劲,算是护了于联海一回,也把人扣下了,哪都不让去,也别出京了,直接押回京城,送到了北镇抚司大堂上。

姐夫不是随便的人,不可能别人随意一句话就觉得不对劲,非要生事,他会如此,一定注意到了什么细节。

“你与贺家下人口角,都说了什么话,一五一十,说清楚。”

于联海一怔:“小人刚刚都说了啊。”

叶白汀看着他:“你们之间所有的对话,重复一遍。”

“这……行吧,我想想,”于联海慢慢回忆,说话就有些慢,“我那时要了一碗面,还没吃两口,贺家下人就进来了,一行七八个,边走边说话,好像是出京采买东西,大家在价格上意见有些不同。一个说家主向来低调,他们行事不好张扬,另一个说在京城低调也就是了,出来采买,要什么低调,家主骨子里可不是个爱低调的人,想要让家主满意,他们采买办事就得上点心,知道上头到底什么意思……”

“大厅位置很多,不是没有大桌子,他们看中了我的位置,非要让我让,要是客气一点,我也没什么,可他们上来就说我长的丑,看着我的衣服,说你一个小小文吏,也敢耽误大人的事,出了问题担待得起么?”

“我的确不是什么人物,就是个小小文吏,连京城的差事都混不上,只能往外走,本来心里就难受,他们还这么欺负我,我就没让,说我的面还没吃完,他们就撸袖子要打我,我心中害怕,口不择言,就说他们家主贺一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也杀过人……”

叶白汀:“他杀了谁?”

于联海缩了缩脖子:“没,没谁,我瞎编的。”

“编的?”

“我真是随口那么一说,真没想着惹事,”于联海跪下磕头,“文吏之身虽不怎么出息,也是个饭碗,我急着到任交接呢,真不想惹什么麻烦,两位大人就放过我吧,啊?真就是一点口角而已,不行的话,我可以给贺大人磕头认错!”

叶白汀眼梢微抬:“你觉得你错了?”

于联海手指攥紧,没有说话。

“那为什么要认错?”

“这不是……形势比人强么,”于联海舔了舔唇,声音微涩,“别人是京官,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没本事,就得认怂,你们锦衣卫什么都不怕,我不行,我家中还有老小,我娘年纪大了,我妻身怀有孕,下头还有个幼妹还没说亲……”

叶白汀听完了他有些絮叨的话,也看出了点东西:“贺一鸣杀的人,可是你亲朋?”

于联海眼睛一直,看向叶白汀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你,你怎么知……”

叶白汀当机立断:“你可想好了,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办案,机会难得,过了这次可没下回,到底说不说?”

于联海咬着牙,眼皮快速颤动。

仇疑青沉声:“到本使堂上仍不愿配合,可是此人之死,你有勾连之嫌?”

“没有!”

于联海一个头磕到地上:“是我好友……我的友人郁闻章,死于贺一鸣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