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亭下作对(二)

剑伤疮三字一出,亭内亭外所有人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尤其头前还有四个字风吹沙壁,其内涵不言而喻。

这简直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当然得是申小甲胜出,必须是这风吹沙壁剑伤疮胜出!

剑伤疮谐音的间山创,是一个有名的才子,虽常年生活在某座海岛上,但他的名字却流传到了海的这边。即便很多普通人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也一定知道他画的那本《进击的剑人》。

此图册乃前两年最火爆的几本之一,短短半年时间,销量高达百万,风靡整个庆国。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挣着大庆白花花银子的才子,却说出了许多侮辱庆国的话,引得庆人尽皆愤怒,不少人都开始坚决抵制那本《进击的剑人》,但人家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大肆宣扬着庆国人傻钱多的言论,恨得庆人牙痒痒,若不是隔着大海,早就扑上去咬死那厮了。

所以申小甲的这句“海的那边是小丑,风吹沙壁剑伤疮”,令许多人都打心眼里认同,包括安建章在内,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忽地回过神来,安建章想起自己此刻还在和申小甲比拼对对子,干咳一声,继续出题道,“再来!死志未尽枉成败,大意退军军未行!”

申小甲淡然一笑,又是抿了一小口清酒,意味深长道,“生意不要谈感情,小心下马马不停!”

“可恶!”安建章狠狠地掐着自己右手虎口,伸长脖子,口水狂喷道,“十五月前寻先祖,二更枝头三鸾升,八方风去千山登,泣饮三杯,昔人何在?”

申小甲淡定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抓起两三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摇头晃脑道,“千百年后问你孙,两个茅坑一人蹲,四条腿来六臂立,笑摸两头,哎哟我去!”.

亭外的四皇子朱元直眉毛一挑,惊叹道,“哇擦!这简直是工整他娘带工整去吃福岛三文鱼,他娘工整得变异!”

站在旁边的那名纨绔挠挠头,好奇道,“何为福岛三文鱼,何为变异?”

“变异乃血衣侯曾在月城讲解名为进化论奇闻中的词语,意思是因为某些缘故,你变态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比如屁股长在了胸上面……”朱元直抱着膀子解释道,“福岛就是那位剑伤疮的家乡,他们那儿为了赶上咱们的冶炼水平,近几年疯狂地建造各种武器作坊,然后将那些冶炼武器的废水倒进海里,导致大海里许多鱼儿都发生了变异……”

那名纨绔似懂非懂地颔首道,“竟是如此……又涨知识了!”

亭内的安建章冷哼一声,不服输地又出一题,“如果这个对子你还能对上来,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对对子,最后一题……天地开之,战火纷飞,伐昼彻夜谋,穷兵黩武,王封蚩尤,涿鹿定九州!太公弃商,两鬓斑黄也未迟,伴江日炎,垂竿消夏帝王师,文王多助,兵将相辅,霸业摧城楼,爵制分五,幽王褒姒,烽火戏诸侯!孔子悲秋,订六经周游列国,传道向西,滋万世春雨不休,百家争雄,稷下学宫,六合不求同,屈原如一,统怀谏毕七言离骚泣,商鞅变法,废田兴国军中律,长平一战,天下尊秦千古帝!率军逐匈,奴散漠北,鼎立封骠骑,剑指南天,下使西域,百战汉武绩,曹操篡国,火烧连营醉赤壁,玄德复汉,烈酒杯三,今结义!”

众人皆是屏息暗叹,此联竟将自开天辟地后,华夏大地上的历史事件也串在其中,浩浩荡荡,可谓是古今第一绝对!更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此联居然出自安建章之口,对比早先那些诗词,简直是云泥之别,也是直到此时,众人才明白身为宫中编撰之子的安公子,以前不过是扮猪,并非真的是猪!

那名纨绔也不禁赞叹起来,“果然是书香世家,底蕴深厚,这等奇绝的联子恐怕没人能对得上来……”

仿佛在回应那名纨绔的话一般,申小甲哈哈一笑,一仰头,吞下杯中酒,摔杯起立,昂然道,“就这?听清了,绅难更,迭斩嵇康,八王乱四方!灵运离朝,千山踏青犹未老,倚风月晋,登楼望南北池上,隋文将神,州官同助,盛世开皇路,科举荐贞,观花赏月,河通下扬州,诗仙好酒,静夜思神游八方,兴邦承隋,传千秋唐风无双!千书文造,极盛学府,金戈纸上舞,弃疾如铁,马作的卢,文繁破阵子,可汗改制,行省固权兵骑嚣,崖山灭宋,八荒归元天之骄!携兵战固,国聚南京,皇帝出布衣,刀斩元末,代出西洋,强权大闵立!池夕垂帘,罪焰滔天毁宫迹,普衣难明,深宫亡齐,作古去!”

所有书生不禁倒吸一口气,交头接耳地开始讨论着安建章和申小甲的对子,有的说安建章的自远古而始更加高绝,有的则认为申小甲的贴近当下更有意义,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便在这时,二皇子清冷的声音忽然从亭外人群之后传来,“安建章和血衣侯的对子可不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你们把每四句对子的首尾相连,便会发现更有趣的东西……而能对出安建章的对子,还能将其上升一个层次的血衣侯明显技高一筹,谁胜谁负,不言而喻,有何好争论的!”

安建章原本还在得意自己的对子,听见二皇子如此评判,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伸出右手在酒杯里蘸了蘸,而后以指代笔在桌上来回画着两个紧贴在一起的圆圈,喃喃道,“晋,八王之乱,南北朝,更迭连绵,隋,河通神州,唐,贞观盛世,宋,文繁造极……”侧脸看向申小甲,指着自己在石桌上画出的那个图案,“这是什么符号?”

“那是一个数学符号,名为无穷,我的心愿便是天下无穷……”申小甲面色平静地说道,“安公子,你今夜当真让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原来如你这般的二世祖,也不尽然都是不学无术。”

安建章强压心中一口郁闷之气,突地阴恻恻笑道,“好一个无穷!你这是在讥讽当今圣上治理无方,天下有穷啊!我以前就听人说过,你曾在月城的一家青楼里写过不少反诗词,今夜又在这清风馆大放厥词,暗讽圣上……你是想反了吗!”

话音一落,亭内亭外顿时嘈杂一片,有的向身旁之人打听月城反诗的来龙去脉,有的则是在无穷二字上大作文章,融合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自我观点,剖析申小甲对子里的反意。

一名书生非常适时地抛出申小甲乃前朝皇子的事实,有力地佐证了对子里暗含反意的论断,引导众人将关注点放在申小甲的言谈举止上,而后又从这些言谈举止间挑出诸多暗含深意的东西。

骂声渐起,甚至有人开始高喊宁杀错,莫放过的奇葩言论,没人再在安建章和申小甲的对子本身上点评。

舆情愈演愈烈,言论观点已经并不重要,大家都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面部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如恶鬼一般。

申小甲却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桌边,拿起桌上的青玉酒壶,咕隆咕隆地往肚子里灌着清酒,一副小爷就是如此,尔等能拿我如何的模样。

一名激愤的书生远远地朝申小甲啐了一下,忽地捡起一块石头,奋力掷向申小甲,怒骂道,“乱臣贼子,滚出大庆!”

又一名书生将手中的鸡骨头扔向凉亭,大喝道,“奸佞小人,该当千刀万剐!”

某位纨绔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们说得对……剁了这混蛋的嘴!”

申小甲冷哼一声,一展衣袍,露出腰间的十八把飞刀,吸吸鼻子道,“来!我这儿就有刀,谁剁一个给我瞧瞧!”

“猖狂!”有人羞恼。

“混账!”有人气极。

但没有人真的敢冲进亭子里,更不敢真的去拿刀剁申小甲的嘴巴。

二皇子和四皇子遥遥相视一眼,并未出声帮申小甲说话,而后静观事态的发展。

就在众人心中的愤怒达到极点之时,安建章轻咳一声,忽然道,“诸位!血衣侯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每个人的出身都是天定的,谁也无法左右……我们应该就事论事,如果血衣侯真有反意,那便勇于检举,帮朝廷除去隐患,但若是血衣侯没有反意,那我们便欠他一句道歉……做人呐,要将心比心!”

一时间,人群中又分出一拨,怒声指责那些刚刚举动过分的人,称赞安建章头脑清醒,看得通透。

争吵声越来越大,安建章的人气名望也随之越来越隆,竟有人将之放到与那名太学博士相同的高度。

申小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酒壶,用袖子擦了擦嘴道,“聒噪!天底下还真是没有新鲜事,千百年前有人啃人血馒头,千百年后依旧如此……”扭头看向安建章,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轻蔑,还有些厌恶,“告诉我,仁、血、瞒、透这四个字是你的想法,还是那什么盐玉猪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