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石在溪中流

血红渐渐漫开,浸染了整个街道,给大地铺上一层有些腥咸的底色。

白马关百姓的反击来得很快,很突然。

不仅是被怪火勾住心神的唐国士兵很惘然,站在街道上的李若淳几人也很茫然。

李若淳知道那铁球燃烧是怎么回事,却不知道那些祝国寺罗汉喷出的凉水有什么奥妙,铁球不可能太多,但水可以无穷,所以她没有妄动。

李昭烈知道那些水为什么燃烧,他也曾拥有过一些水枪,只是后来那种神奇的圣水用完了,水枪也就毫无用处,他以为那种东西不会很多,即便是会损失一些兵力,也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再加上他不明白那种更加简便的铁球是怎么回事,因此也不敢胡乱开口。

最为重要的是,李昭烈之所以没有将水枪的奥秘告知李天莽或者李若淳,是有着一些自己的小打算,那些悲惨哀嚎的士兵与这个小打算比起来,非常地无足轻重,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李天莽和石娘子则是单纯地茫然,他们既不明白那些铁球的奥妙,也不懂得那些圣水的神奇,尤其在看到最熟悉白马关的李昭烈和最为英明的冀王李若淳也是一脸迷惘之后,他们更加不敢胡乱动弹。

未知的东西最令人恐惧。

因为未知,所以联想。

想象则是恐惧之源,特别是迷信者的想象更是千奇百怪,会添油加醋,会长着犄角和小尾巴。

克服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撕开恐惧的表象,识清恐惧的真面目,然后亲手击垮恐惧,那便会收获满满的快乐和成就感。

白马关的百姓现在就体会到了克服恐惧的快乐和成就感,在之前的传闻中,唐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是比他们厉害千百倍的勇士,尤其当他们知道唐国战无不胜的飞熊力士也加入这场战争之后,根本提不起一丁点反抗的勇气。

但现在这些传说中有着赫赫威名的恶魔在自己的撕咬下也会流血,也会死亡,再加上火神赋予的强大勇气,白马关的百姓开始奋不顾身地反击起来,之前藏在暗无天日的坑洞内有多压抑,现在就有多疯狂。

半盏茶之后,李若淳终于醒悟过来,不论是铁球,还是那种神奇的圣水,都只是申小甲增加白马关百姓勇气的手段而已,虽然不是很少,但也不会太多,随即重重地冷哼一声,对一旁的石娘子使了个眼色,面色冰寒地吐出一句,“把人杀光,就算真的有火神,也是个没用的火神!”

石娘子顿时会意,恭谨地应诺一声,一边走向申小甲几人,一边朝白凤营所在方阵高喊道,“百鸟阵!”

霎时间,所有白凤营的娘子军化为二十五人一队小方阵,散向四处,彼此默契配合绞杀那些双眼通红的百姓。

李天莽也回过神来,奋力一推紫金锤,强行逼开季步的短戟,与石娘子、李昭烈成三角之势站立,厉喝道,“飞熊!”

原本有些愕然的飞熊力士立时惊醒,目光重新变得凶恶起来,自发列成方阵,平推碾杀过去,齐声应和道,“必胜!”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李天莽瞥了一眼那些惨烈倒地的白马关百姓,盯着申小甲的眼睛道,“武安将军,你一定要记住那些人的样子,他们都是因你而死……因为你,本帅决定今日白马关不留一个活口!因为你,本帅决定今日不收一个俘虏!”

申小甲面色平静道,“你好像很自信,难道就没有想过今日输的会是你自己吗?”

“现在的局势还不够明显吗?”李昭烈拾起一把插在地上的染血钢刀,忽然道,“你们四个绝对不是冀王殿下的对手,我们三人至少可以和季步、钟厘末打个平手,而这些百姓不可能真的能击溃我大唐军队,就算你还有那些铁球和圣水也不行……三局,两胜一平,怎么算都是你们必败!”

“那如果在加上我呢!”

一声暴喝突地从街道西面传来。

白马,银枪,脸上一道斜斜的刀疤狰狞恐怖。

一马当先,身后是万马奔腾。

劈开几名唐军士兵,史元典枪挑一名飞熊力士,跃马停在街道中央,环视四周那些满脸鲜血的百姓和原先残留在城内的白马军士兵,畅快地大笑道,“白马军……威武!”

所有白马军士兵不禁眼眶微红,声嘶力竭地吼道,“将军威武!”

在史元典离城之时,白马关城内所有人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很多士兵都以为他们曾经爱戴的将军已经不会再回来,胸中满是愤恨、不甘,以及失望。若不是申小甲十分恰当地出现,稳定了军心民心,恐怕白马关内很多人都会不战而降,打开大门欢迎敌寇进城。

现在,他们的将军回来了,他们的骨气和精神也都一起回来了!

原来他们的将军并非弃城而逃,只是去外面收拢白马关附近的士兵,再杀回城内与他们共击贼寇!

以往的误会和委屈冰消雪融,剩下的只有四个字,死战不退!

白马军和城中百姓的士气又一次高涨起来,眼含热泪地和敌人厮杀一团。

在这一刻,靠谱的人所产生的信仰竟比天上的神所勾引的信仰还要坚定刚强!

李天莽瞥了一眼突然加入战场的那一万白马骑兵,目光幽冷地盯着史元典道,“原来你还藏了一点私房钱,你家皇帝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的也不需要跟你汇报啊,”史元典长枪一甩,将插在枪尖的那名飞熊力士扔向李天莽,不紧不慢道,“你只需要知道你马上就要被老子打得屁滚尿流了!”

“是吗?”李天莽满脸不屑地笑了笑,随手挥出一锤,砸落那名飞熊力士的尸体,冷然道,“就算加上你和这一万白马骑兵也是杯水车薪,只不过是延迟了一点点你们败亡的时间而已……”

“你好歹也是个元帅,应该知道战局瞬息万变的道理,”申小甲以刀拄地,好整以暇道,“只需要这一点点的时间,最终胜负的结果便很难预料了!”

李若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双目之中重新焕发先前无敌的神采,双手背负身后,跨步而出,漠然地盯着申小甲道,“呵呵,你的算盘打得不错,本王竟被你带偏了,还真以所谓的三局胜负定输赢……差点忘记了本王是绝世高手的事实……”

“或许李天莽、李昭烈、石娘子真的敌不过季步、钟厘末、史元典三人,但那又怎样呢!”

“或许我唐国的军队并不能战胜这些白马军和百姓组成的乌合之众,但那又怎样呢!”

“可能你们并不能真正理解绝世这两个字的含义,今天本王就来亲身示范给你们看……何为绝世,为何绝世!”

话音一落,浩瀚雄浑的气劲自李若淳体内磅礴而出!

街道上立时卷起了一阵金色的风暴,吹飞了路边的杂物,掀翻了距离风暴最近的士兵和百姓,荡开了所有阻挡在李若淳前方的人与物!

正面对抗风暴的申小甲和陌春风只觉得周遭气压陡然降低,身体四周的空气像是被无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空一般,强烈的窒息感乍地袭来,让他们竟连张开嘴巴说两句话都难以办到。

李若淳面色平静地走向申小甲和陌春风,完全忽视向自己攻来的季步、钟厘末、史元典三人,沉默地迈着步子,像是去参加一场朋友邀请的晚宴,怡然惬意。

在季步的短戟距离李若淳只剩下一尺距离时,一把紫金锤抵住了短戟的刃尖。

在钟厘末的钢锏劈向李若淳肩膀的时候,一柄勾镰撞在了钢锏的棱边上。

在史元典纵马提枪的同一时刻,十几名烈阳军骑兵在李昭烈的喝斥下横挡在途中,一脸的慷慨赴死。

站在屋顶上的晏齐见状立刻慌了神,也顾不上什么火神应该有的高高在上形象,飞跃而下,在地上翻滚几圈,避开层层刀劈枪刺,闪身来到李若淳身后,深提一口气,双手成握杯状,左摇右晃地攻向李若淳,下意识使出未经申小甲改动的醉八仙,沉声喝道,“何仙姑……弹腰献酒醉荡步!”

犀利的拳风在靠近李若淳的瞬间迅速散去,握杯的双拳也在距离李若淳后心三寸的地方缓缓停下,难进分毫。

李若淳侧脸看向脖子也突然红起来的晏齐,饶有兴趣道,“这招式有点意思……像是由睡梦罗汉拳演变而来的,迦叶山天真罗汉是你师父?”

“什么天真不天真的,”晏齐额头渗出颗颗汗珠,固执地继续挥动拳头,表情难看道,“本公子的武艺是在梦里自创的,没师父!”

“还真是那个秃驴的弟子……”李若淳啧啧叹道,“看在昔日他曾给过我一只野兔的份上,今天我就饶你一命,只略微敲打几下,帮你开开窍!”

说罢,李若淳左脚一扭,右手并起两指,迅疾地在晏齐身上连点几下,而后左手化掌,猛地拍在晏齐的胸膛上。

晏齐顿时周身气劲一泄,像个麻袋一般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地面,艰难地重新爬起来,偏偏倒倒向前踏出半步,方才李若淳点触的那些穴道忽地炸出一朵朵血花,瞬即两眼一黑,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去。

数丈之外那些火神的信众立时懵住,呆呆地看着他们的信仰倒地,就连敌军的钢刀劈来也不知道躲避。

用一把菜刀砍翻两名唐国士兵,火神庙的庙祝瞥了一眼地上的晏齐,在心中暗骂了句猪队友,正想要溜之大吉,却意外瞧见了申小甲冰冷的眼神,想起蘑菇云那晚的情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振作精神,高声道,“乡亲们……刚才不是火神不敌,只是晏齐使者的凡人之躯无法承载神力太久……大家不要退缩,不要害怕,火神与我们永在!”

“火神随时可能降临在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所以,大家一定要坚持到火神赐予我们神力的那一刻……那就是属于我们胜利的时刻!”

“一个使者倒下了不要紧,还有千千万万个使者!”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看看,我在火神光辉的指引下已经用菜刀砍死了两个唐国的乌龟王八蛋了,你们只要相信火神,也能感受到他伟大的神力,也能用手中的板砖拍死这些愚蠢的侵略者!”

“振作起来啊!胜利的曙光……不对,胜利的夕阳已经在向我们招手,大家勇敢冲锋吧!”

庙祝一口气念完之前申小甲教给他的台词,望了一眼四周重新恢复精气神的信众,高举菜刀,恶狠狠地扑向一名唐军刀盾兵,与之扭打在一起,越滚越远,直至滚出战场,落进一条溪流之中……

恰巧也在此时,溪流之下传来一缕禅音,而后整条溪水中的石块开始震颤不已,齐齐流向最靠近那条街道的杨柳岸,猛然跳出水面,朝着街道中央的李若淳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