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小姐把约定的极短篇装进出版社信封交给我。
之后,她在茶水间补充说明:“我可没偷偷摸摸,已事先知会过赤尻小姐。”
“这样啊。”
“毕竟还是得征求原作者的同意。我打给她说……”天城小姐转为讲电话的语气,“谈及谜题小说时,顺带聊到你写的那篇故事,就忍不住告诉出版社的女同事。她很有兴趣一读,方便吗?”
“然后呢?”
“她回答‘没关系’。没料到,经过十分钟左右,她又打来表示:‘等那女孩看完,我想听她的读后感。’”
“哇。”
“这要求十分合理,虽没得到你的同意,我仍做主替你答应下来。不要紧吧?”
“当然。”
我觉得自己像突然被出了回家作业的学生。
那天在返家的电车上,我打开信封。只留框线的办公用白便笺上,满是黑色钢笔笔迹。我已看惯印刷稿和文字处理机打的原稿,莫名有种新鲜感。纸上几乎没修改的痕迹,观察运笔方式,也应是一鼓作气完成。开头即是题目《奔来之物》,作者并未署名,直接便进入正文。
与其说是黄色,看起来更像暗沉的橘色,狮子陷入沉思般垂着头。
我的颈脖缓缓渗出汗水,并不是因为炎热——那种非洲道地的炎热,而是恐惧笼罩全身。
远处那头巨大的猛兽,具有岩石般的确凿存在感。相较之下,我似乎比袖珍辞典的一角还要轻薄,还要靠不住。
“非洲道地的”这种说法有点拙劣,非洲其实也分很多种情形吧。究竟是如何的炎热,我完全无法领会。
比起气温,赤尻小姐显然更想快点交代“故事的舞台在非洲”。可见她当时写得多么仓促。
亚瑟斜睨着我,端整的唇角浮现嘲讽的笑意,无声低语:你赢得了吗?被试探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何况获胜也不值得骄傲。我该战胜的是自己。
玛丽安喘着大气,定睛注视狮子。忆起三年的婚姻生活,我窝囊地鼻头一酸。不久前,和她在一起便犹如置身空气中般自然。那时我深爱着她,现下爱恋依旧。
这是欧美人的名字。根据到非洲狩猎来想像,主角应该是富有的美国人吧。
热风扫过干燥的大地。狮子面带忧郁,抬起宛若巨石的脸孔。草原一望无垠,勾勒出地平线的群山,空虚而遥远。不知为何,脑海浮现夏风吹过高中校园的景象。彼时,我甚至不晓得世上有玛丽安这个女子。怀抱着茫然的未来,我只是活在当下。
这个“高中”也欠缺说服力,感觉假假的,大概是取自日本高中夏天校园的印象。天城小姐提过,作者原是为发泄郁闷才写出此文,莫怪会脱离现实。
另外,“脑海浮现往昔的风”,令我联想到天城小姐上次提过的字眼,小紫的“括弧之前”。当时,天城小姐或许也忆起这个极短篇。果真如此,这算是“我”与玛丽安貌合神离、渐行渐远的故事吧。而亚瑟则是三角关系中的第三者。
不过,取名亚瑟和玛丽安未免太扫兴,令人忍不住想笑。至于文中的“我”,当然便是赤尻小姐自身。选择改变主角性别,显见超脱现实更容易描绘出其实。
认识玛丽安后,我头一次思考未来。
而后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并未充分交代两人是在哪里、如何认识的。只活在当下,却开始思考将来,又是怎么回事?接下来的数行,罕见地出现多处修改痕迹。删去的地方重复画好几次线,完全看不清原先写的内容。
倘若世上有神,必定是他安排我与玛丽安相遇。对于我的告白,她起先不知所措。就算讲好听点,我也算不上美男子,但我有礼且诚实。
将玛丽安揽进怀中,她便会像猫一样眯起眼说好幸福。她,用爱回应了我的爱,却没以恋情回应我的恋情。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被诚实的男人爱上,不让他得到幸福会很内疚。就像收到一百美金,所以必须拿同等价值的物品交易的商贾。这一点,刺痛我的心。
然而,纵使能够要求爱,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强索恋情。